画室里的牵手,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林未晞的脑海里。
那一晚,她回到冰冷的家,继父的客套,母亲的叮嘱,弟弟的吵闹,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她摊开手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江序掌心滚烫的温度和粗粝的触感,还有那淡淡的碘伏和血腥气混合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她失眠了。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画室里昏暗的光线,他疲惫的侧影,那幅名为《序》的挣扎的画,以及最后,他坚定地握住她手的瞬间。那个总是用冷漠和桀骜伪装自己的少年,在她面前,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让她窥见了内里的脆弱与滚烫。
而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泉水里,酸软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林未晞破天荒地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来到了学校。她心里像是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既期待见到他,又不知道见面后该说些什么,该如何面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黑眸。
她走进教室,目光几乎是立刻就投向了那个靠窗的座位。
江序已经在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趴着睡觉,而是坐姿有些别扭地靠在椅背上,受伤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桌沿,缠着的白色纱布格外显眼。他正看着窗外,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额角的创可贴和嘴角的淤青为他平添了几分野性的狼狈,却又奇异地柔和了他平日里的冷硬。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林未晞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她慌乱地垂下眼睫,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僵硬得同手同脚。
“早……”她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
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忽略的回应:“嗯。”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张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两人紧紧缠绕,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呼吸,都被无限放大。
林未晞放下书包,习惯性地看向桌面——那里依旧放着一份用透明袋子装好的早餐。今天是小笼包和温热的豆奶。
她的心头一暖,那股不知所措的慌乱似乎被这熟悉的举动抚平了些许。
她拿起早餐,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一次,江序没有用简单的“嗯”来回应。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从桌肚里拿出了什么,递到了她面前。
是一盒草莓牛奶,插好了吸管。
林未晞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盒粉色的牛奶,又抬头看看他。
江序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他移开视线,语气依旧是淡淡的:“顺便买的。”
顺便……
林未晞看着那盒明显是精心挑选、甚至提前插好吸管的草莓牛奶,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痒痒的,甜甜的。她接过牛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收回了手。
“谢谢。”她再次道谢,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
她小口地吃着包子,喝着那盒甜滋滋的草莓牛奶,感觉整个人都被一种暖洋洋的幸福感包裹着。连平时觉得油腻的小笼包,今天都变得格外美味。
早读课的时候,她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他左手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地划拉着什么,姿势有些笨拙,显然不太习惯。是因为右手受伤了吧。
她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右手上,心头微微一紧。昨天巷子里他失控的样子,画室里他疲惫脆弱的样子,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过头。
林未晞慌忙想移开目光,却已经来不及。
他看着她,黑眸深邃,没有询问,也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先开口。
林未晞鼓足勇气,指了指他的右手,小声问:“还……疼吗?”
江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无所谓地动了动手指,牵扯到伤口,让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嘴上却说着:“没事。”
沉默了一下,他忽然反问,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磁性:“你呢?”
林未晞一时没反应过来:“我?”
“昨天,”他提醒道,目光落在她昨天被他紧紧握过、此刻正无意识摩挲着的手指上,“手,冷吗?”
林未晞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
他……他竟然还记得她昨天那个笨拙的借口!
她当时只是……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沉溺在那些痛苦的情绪里,只是想告诉他,她在这里,她的手是暖的,可以分给他。
而现在,被他这样直白地问起,她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不……不冷了。”她声如蚊蚋,几乎要把头埋进桌肚里。
江序看着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眼底那丝不自然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向来冷寂的眸子里漾开浅浅的涟漪。
他没再逗她,重新转过头,继续用左手在草稿纸上划拉着。
林未晞偷偷抬眼,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心里那头小鹿撞得更凶了。
这个清晨,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没有甜言蜜语。
只有一份依旧准时的早餐,一盒“顺便”买的草莓牛奶,一句关于“手还疼不疼”和“手还冷不冷”的、简单到极致的对话。
但对他们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那些未宣之于口的情愫,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中,悄然生长,枝繁叶茂。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课桌上,靠得很近,很近。
仿佛昨夜的伤痛与脆弱,都被这个心照不宣的清晨,温柔地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