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坛桂花酿我搁在了药铺最里层的柜子上,蒙了层薄灰,像压着段不会再翻起的旧时光。直到入夏的某个午后,镇上的老阿婆来抓药,看见那坛子,随口提了句:“前几日见着个紫衣公子,在你铺子对面的茶摊坐了一下午,眼睛就没离开过你这门脸,倒像是个有心事的。”
我手里的戥子顿了顿,指尖捻着的甘草片滑落在药盘里,发出轻响。“许是路过的旅人吧。”我低头把甘草片捡起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老阿婆叹着气走了,药铺里又恢复了安静。窗外的蝉鸣聒噪,我却忽然想起那年莲花坞的夏天,江澄总爱坐在海棠树下练剑,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我就端着冰镇的酸梅汤走过去,他会停下动作,接过碗一饮而尽,嘴角还沾着点汤汁,我笑着替他擦掉,他耳尖会悄悄泛红。
正发着怔,门帘又被掀开,进来个穿着蓝氏校服的少年,手里捧着个锦盒,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苏前辈,家师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支新的玉簪,簪头刻着朵海棠,花瓣边缘还缀着细小的银星,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少年补充道:“家师说,这是江宗主托他转交的,江宗主说……当年您喜欢海棠,这支簪子,算是圆了当年的愿。”
我的指尖碰了碰簪身,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却没再掀起半分波澜。“替我谢谢你家师,也替我告诉江宗主,”我把锦盒盖好,推回少年面前,“簪子很好,但我不需要了。”
少年愣了愣,还是接过锦盒,又道:“家师还说,江宗主前段时间去了乱葬岗,帮魏前辈打理了些事,回来后就把莲花坞的大部分事务交给了旁支,自己去了后山的别院,院里种满了海棠,说是……想守着那些花。”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少年走后,我把那坛桂花酿从柜子里拿出来,打开封泥,一股清甜的香气飘出来,还是当年的味道。我倒了杯,抿了一口,甜里带着点涩,像极了当年的日子。
转眼到了深秋,我关了药铺,打算去江南看看。收拾行李时,翻出了那支被摔断的玉簪——不知何时,江澄竟悄悄把它放在了我药铺的抽屉里。断口处的银边已经氧化发黑,却还能看出当年修补的用心。
我把断簪放进随身的荷包里,没带那坛桂花酿,也没带任何与莲花坞有关的东西。走的那天,天很晴,小镇的人来送我,我笑着挥手,转身踏上了船。
船开的时候,我无意间回头,看见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个熟悉的紫衣身影,手里似乎捧着盆海棠,远远地望着这边。风把他的衣摆吹得扬起,像只想飞却又不敢靠近的蝶。
我没再看,转身靠在船舷上,望着粼粼的波光。荷包里的断簪贴着心口,没有重量,却像终于放下了什么。
后来我在江南定居,开了家小茶馆,院里种了些江南的梅,春天开花的时候,香得能飘出半条街。有次遇到个从云梦来的旅人,说起莲花坞,旅人说:“江宗主啊,现在很少有人见到他了,听说他天天待在后山的海棠院里,有时会对着花说话,说些当年的事,说的时候会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端着茶杯的手没抖,只是轻轻吹了吹杯里的热气。旅人又说:“听说江宗主手里总攥着支断簪,谁也不让碰,说是……那是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的东西。”
我笑了笑,没接话。窗外的梅花开得正好,风一吹,花瓣落在茶盏里,漾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有些故事,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就该好好收尾。就像那支断簪,不必再补;就像那个人,不必再等。我们都在各自的日子里,守着自己的回忆,慢慢往前走,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