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驱寒草药送出去的第三日,小镇下起了雪。我正低头给药柜贴新的标签,门帘被风卷得“哗啦”响,带进一股寒气——不是江澄,是他的侍从,手里捧着个素白的瓷瓶,脸色比外面的雪还白。
“苏姑娘,”侍从的声音发颤,递过瓷瓶时指尖都在抖,“宗主他……咳得厉害,夜里总烧得糊涂,嘴里一直念着您的名字,这是他让我送来的,说是当年您落在莲花坞的桂花酿。”
我捏着瓷瓶,瓶身还带着点余温,像是刚从暖炉边拿过来。当年我总爱用桂花酿泡果子,江澄嫌甜,却还是会在桂花季让厨房多酿几坛,说“免得你又闹着要下山买”。可现在这酒,闻着只剩满鼻的涩。
“他在哪?”我把瓷瓶放在柜上,指尖划过瓶身上模糊的莲花纹。
“在镇外的破庙里,”侍从声音更低了,“宗主说……不想打扰您,就守在外面。”
我没说话,抓起药箱就往外走。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破庙离镇子不远,远远就看见昏黄的火光从庙门缝里漏出来,走近了,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推开门,江澄正靠在神像旁,身上盖着件单薄的外袍,手里还攥着那支断簪。看见我进来,他眼里猛地亮了下,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困住,咳得胸口起伏,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谁让你在这儿待着的?”我把药箱放在地上,蹲下去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他抓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像是怕我跑了似的攥得很紧:“晚晚,我没……没想去打扰你,就是想……离你近点。”
我没挣开他的手,从药箱里拿出退烧药,兑了温水递到他嘴边。他乖乖喝了,眼神却一直黏在我脸上,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你还在生气吗?”他轻声问,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没回答,只是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他身上。披风上还带着药香,他深吸了口气,咳嗽声轻了些。“那年你生重病,也是这样守着我,”他盯着我鬓边的碎发,眼神软得像化了的雪,“你说等我好起来,就去后山摘野梅,结果我好了,却因为魏无羡的事,把这事忘了……”
“江澄,”我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些事,不用再提了。”
他的手僵了下,慢慢松了力气,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雪压灭的火苗。“我知道了,”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断簪,断口处的银边在火光下闪着冷光,“我就是……有点不甘心。明明我们以前那么好,怎么就……”
他没说完,就被一阵更重的咳嗽打断,咳得身子都在抖。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动作很轻。他靠在我掌心,像抓住了最后一点暖意,声音带着哭腔:“晚晚,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他眼底的红,看着他攥着断簪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心里却像被雪冻住了,没半点波澜。“江澄,”我抽回手,站起身,“药我给你留下了,按时吃。雪停了,就回莲花坞吧,那里还有人等着你。”
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乱,想伸手拉我,却没敢碰到我的衣角。“晚晚,你别走!”他声音发颤,“我可以不回莲花坞,我可以留在小镇,我可以……”
“没必要了。”我拿起药箱,转身往门口走,“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日子,我们各自安好,就很好了。”
庙门在我身后关上,把他的声音和咳嗽声都挡在了里面。雪还在下,落在披风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我走得很慢,却没回头——有些路,走了就不能回头;有些人,错过了,就只能各自安好。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江澄。只是开春的时候,侍从又来过一次,送来了一坛新酿的桂花酿,还有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后山的野梅开了,我替你摘了,放在你当年住的院子里。”
我没拆开那坛酒,也没回信。只是在某个傍晚,看着药铺外新开的海棠花,想起那年莲花坞的春天,江澄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拿着支刚刻好的玉簪,笑着说:“晚晚,你看,这簪子上的莲花,像不像你?”
风轻轻吹过,海棠花瓣落了一地,像那年摔碎的玉簪,再也拼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