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拿着那管药膏，指腹反复摩挲着瓷瓶边缘，像是要把那点冰凉攥热。“医药费……”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比山间的风还涩，“我把莲花坞的药材庄抵给你，够不够？”
我正弯腰收拾药篓里的草药，闻言手顿了顿，没回头：“江宗主，我这小药铺，装不下你那偌大的药材庄。”
他没走，就站在我身后的青石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根绷得快要断的弦。直到暮色漫上来，我要关门时，才听见他低声说：“晚晚，我把温宁送到乱葬岗了，魏无羡的魂魄也归位了，往后……我只有你了。”
我握着门栓的手紧了紧，木门“吱呀”响了一声，却没关到底。他眼里瞬间亮起的光，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可那光没亮多久，就被我接下来的话浇灭了。
“江澄，你只有你自己。”我看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心里竟没半分波澜，“当年你护着温宁，是为了魏无羡；现在你送走温宁，是为了求我回头。你从来都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心里的愧疚。”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我递过去的账本打断。“这是你这半个月在我这儿赊的药钱，”我指着账本上的数字，“明天把钱带来，往后别再来了。”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来了，还带了个红木匣子，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银锭。可他没提还钱的事，倒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是那支被我摔断的玉簪，断口处被精心打磨过，还嵌了圈细巧的银边。
“我找了最好的工匠，”他把簪子递到我面前，指尖泛着白，“他说这样……就看不出来断过了。”
我盯着那支簪子，银边闪着冷光，像道愈合不了的疤。“江澄，”我抬手把簪子推了回去，“你看这山涧里的水，流走了就不会回头；你看这崖上的花，谢了就不会再开。有些东西，断了就是断了，再补，也没用。”
他的手猛地缩回去，簪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银边磕在青石上，崩了个小口。他蹲下去捡，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滴在断簪上，红得刺眼。
“怎么会没用……”他声音发颤，头埋得很低，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肩膀在抖，“当年我送你簪子的时候，你说喜欢莲花纹，我就盯着工匠刻了三天三夜；你怕黑，我就把莲花坞的灯笼都换成了你喜欢的暖黄色；你说想在院子里种海棠，我第二天就让人去买树苗……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可那些好，就像裹着糖衣的毒药，甜过之后，只剩蚀骨的疼。“我没忘，”我转身进了屋，关门前最后看了他一眼，“可江澄，你也别忘了，是你亲手把这些好，都摔碎了。”
从那以后，江澄没再来过药铺。只是偶尔，我会从镇上的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说他把莲花坞的事务交给了下属，自己天天待在当年我住过的院子里，对着满院的海棠树发呆；说他喝醉了就抱着那支断簪哭，嘴里喊着我的名字；说他去乱葬岗找魏无羡，问自己到底哪里错了，魏无羡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有天傍晚，我正在药铺里煎药，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我以为是赶路的旅人，没在意，直到药煎好，开门想倒药渣时，才看见江澄坐在马背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怀里还抱着个海棠花盆。
“晚晚，”他从马背上下来，脚步虚浮，像是随时会倒下，“这是你当年种的那棵海棠，我移栽过来了，你看……它还活着。”
那棵海棠树蔫蔫的，叶子黄了大半，只有顶端冒出一点新绿。我看着他眼底的期盼，心里叹了口气：“江澄，树活了，人也回不去了。”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棵海棠树，眼眶一点点红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转身要走，我却叫住了他：“把这个带上。”我递给他一个药包，里面是些驱寒的草药，“你身子不好，别再折腾自己了。”
他接过药包，手指碰了碰我的指尖，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谢谢”，就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蹄声渐渐远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药铺里飘出的药香，混着山间的风，慢慢散了。
有些爱，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再后悔，再挽回，也回不到从前了。就像那支断簪，就算嵌了银边，也还是断过；就像那棵海棠，就算移栽过来，也还是没了当年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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