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站在隔壁房间门口时,指尖还残留着铁盒边缘的微凉。房东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着旧书与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有人把整个秋天的午后都封存在了这个十几平米的小屋里。
“之前住这儿的小伙子叫沈星辞,”房东一边侧身让她进来,一边指着墙角的书架,“走的时候说书架带不走,要是下任租客喜欢读书,就留下了。”
林知夏的目光立刻被那架书吸了过去。书架是浅木色的,边角被磨得有些光滑,最上层摆着几本品相极好的诗集,其中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叶芝诗选》格外显眼——书脊处贴着张小小的银杏叶书签,叶脉的纹路和她从外婆铁盒里找到的那片几乎一模一样。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书脊,忽然注意到《叶芝诗选》旁边,还放着一本线装的《星河烬》。封面上的篆字和外婆那本如出一辙,只是这本的书脊用红绳重新装订过,更显规整。她鬼使神差地抽出书,翻开第七页,心脏猛地一缩——那行“爱情太短,遗忘太长”的旁边,同样有一行批注,字迹清隽锐利,和外婆那本书上的、和便签上的、和信里的,完全是同一个人的笔迹:“补记:今日与阿晚辩,她言‘风会回来,但星河未必如初’,竟无言以对。”
末尾依旧是那个北斗七星的符号,只是这次,“北斗”的最后一颗星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用钢笔描了又描的月亮图案。
“沈星辞这小伙子,也是个爱较真的,”房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年冬天总在楼下的长椅上看书,有时候看到半夜,问他怎么不回房间,他说‘等个人,怕她来的时候看不到我’。”
林知夏握着书的手指紧了紧,喉间有些发涩。她抬头看向书架下层,那里摆着一沓厚厚的稿纸,最上面一张写着“图书馆旧影整理计划”,落款处是“沈星辞”,日期是去年秋天。稿纸旁边压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1998年的市图书馆,后院的银杏树下站着两个年轻人,男生穿着白衬衫,手里捧着本诗集,女生扎着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女生的眉眼,和外婆年轻时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这照片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房东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觉得照片里的人眼熟,像他过世的奶奶的旧友。对了,他走之前还留了个东西,说要是新租客也喜欢读《星河烬》,就把这个交给她。”
房东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林知夏手里。信封上没有字,只画了个北斗七星,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符号都一样。林知夏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还有一枚银质的书签,书签上刻着“晚星”两个字,背面是小小的银杏叶纹路。
信纸展开,依旧是那熟悉的字迹:“若你读到这里,想必已经见过阿晚的批注,见过那些没寄出去的信。我是沈星辞,是当年在银杏树下等阿晚的人的孙子。我爷爷临终前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1998年的那个周六,因为临时被派去外地收书,没能赶回来见阿晚。他说阿晚一定会去,会带着那本《星河烬》,会和他争第七页的批注。”
“爷爷留下了这本《星河烬》,还有那些信,说要等一个能读懂这些批注的人,把这些故事传下去。我去年租下这个房间,是因为查到阿晚后来就住在这个小区,我想或许能找到她的痕迹。直到上个月整理爷爷的遗物,看到他夹在笔记本里的小区地图,才知道阿晚就是你外婆。可惜我查到的时候,外婆已经过世了。”
“书签是爷爷当年准备送给阿晚的,背面的银杏叶,是1998年那棵老银杏落下的第一片。他说‘晚星’这个名字,像极了阿晚读诗时的样子——安静,却比星光更亮。现在把它交给你,也算替爷爷了了心愿。”
“对了,图书馆后院的老银杏树还在,今年秋天的叶子该黄了。如果你有空,可以带着两本《星河烬》去看看,就当替爷爷和阿晚,完成那场迟到了二十多年的辩论。”
林知夏握着信纸,指尖微微发抖。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书签的“晚星”二字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她想起外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知夏,等秋天银杏黄了,去图书馆后院看看,那里有个人,等了我很多年。”那时候她以为外婆在说胡话,现在才懂,那不是胡话,是藏了一辈子的心事。
房东走后,林知夏坐在书桌前,把外婆的《星河烬》和沈星辞留下的这本并排放着,两本书的第七页对着阳光,那些跨越了二十多年的批注,像是在时光里对话。她又翻出铁盒里的信,最底下那封没封口的便签上,“下周六下午三点”的字迹被画了圈,旁边还有外婆后来用铅笔添的小字:“我去了,银杏叶落了满地,等了你很久。”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出版社的编辑发来的消息,问她那本关于旧书故事的散文集,什么时候能交初稿。林知夏看着屏幕,又看了看桌上的两本书、一沓信和那枚“晚星”书签,忽然笑了。她回复编辑:“快了,我找到最动人的故事了。”
傍晚的时候,林知夏带着两本《星河烬》和那枚书签,去了市图书馆。后院的老银杏树果然还在,树干粗壮,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金色的网。她找了个石凳坐下,把两本书摊在腿上,一页页地翻着,看那些跨越了两代人的批注,看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
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轻声读诗。林知夏拿起那枚“晚星”书签,夹进外婆那本书的第七页,然后抬头看向天空——夕阳正慢慢落下,把天边染成温柔的橘红色,几颗早亮的星子已经探出了头,安静地挂在渐暗的天幕上。
她忽然明白,外婆和沈爷爷的故事,从来不是遗憾。那些藏在书页里的批注,那些没寄出去的信,那些跨越了时光的等待,就像晚星落进白昼,像银杏叶落在诗行里,早已变成了最温柔的印记,留在了岁月里。
走的时候,林知夏在银杏树下放了一片新捡的银杏叶,旁边压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阿晚和爷爷,你们的辩论,我听到了。爱情不是逆行的风,是落在诗里的星,永远都在。”末尾,她画了一个北斗七星,在最后一颗星旁边,添了个小小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