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猛地睁开眼,昏黄的视野里,一股奢靡的龙涎香混着血腥与药味扑鼻而来。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军帐或开封皇宫。
他想撑起身,却浑身酸软无力。
“官家,您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谄媚与小心。
官家?赵匡胤思绪凝滞。他记得与光义饮酒,烛火摇曳,斧声……然后是剧痛与黑暗。烛影斧声……自己没死?可这个声音,这称呼,全然陌生。
他费力转头,看见一个身穿绛紫服饰的中年太监,满脸堆笑。再看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匀称,绝非他那双布满厚茧、充满力量感的大手。
“我……”他一开口,沙哑虚弱的嗓音带着江南软糯,让他心头一震。
这不是他的身体!
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他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华丽至极的御书房,雕龙画凤,陈设名贵,却完全陌生。
“水……”他嘶哑道。
太监立刻奉上温水。借着杯中倒影,赵匡胤看到了一张清秀俊美、却眉宇间萦绕着怯懦与忧郁的青年面孔。
“不……”他喉中发出一声低吼,水杯“哐当”落地摔碎。
“官家息怒!”太监吓得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与此同时,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临安的烟雨、金人的铁蹄、南渡的狼狈……还有一个名字,像烙铁般烫在他的神魂上——赵构。
康王赵构,宋高宗!
他明白了。他没死在烛影斧声之下,却匪夷所思地活在了自己三百多年后的子孙身上。他,大宋开国皇帝,变成了那个被金人吓破胆,一路南逃的赵构!
这个认知,比死亡更让他屈辱愤怒。他亲手建立的强盛帝国,怎会沦落到被异族追打,连都城都丢了?
“砰!”他一拳砸在紫檀御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起来。
这一拳让他稍稍冷静。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必须搞清楚处境。他的目光,被御案上一卷摊开的明黄色诏书吸引。
墨迹未干,几个大字像钢针般扎进他的瞳孔。
“……着岳飞即刻班师回朝,所部兵马,暂交……”
岳飞!班师!
赵匡胤的脑子“嗡”的一声。赵构的记忆中,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将,让他既倚重,又忌惮。此刻,岳家军势如破竹,兵锋直抵朱仙镇,离旧都开封仅四十五里!“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威震天下,收复旧都指日可待。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道班师诏……
赵匡胤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一把抓起诏书,措辞严厉,以“孤军不可久留”为名,严令岳飞放弃北伐。字里行间,满是猜忌与不信任。
这哪里是班师诏,分明是一道催命符!一旦岳飞遵旨,北伐大业前功尽弃,中原将再次沦陷。而这背后,力主求和的宰相秦桧的影子挥之不去。
“混账!”
赵匡胤怒吼一声。他想起自己当年如何倚重良将、善待功臣,而他的子孙,竟要在大敌当前之际自毁长城!
“刺啦——!”
一声脆响,凝聚着奸臣阴谋和皇帝怯懦的诏书,被他狠狠撕成两半。他还不解气,合拢再撕,转眼间,一份足以断送大宋国运的圣旨,化为一地碎纸。
跪着的太监猛地抬头,看到满地碎纸,吓得魂飞魄散:“官……官家……这可是发往朱仙镇的十二道金牌令啊!这可如何是好!”
十二道金牌令!秦桧他们是铁了心要置岳飞于死地!
“闭嘴!”赵匡胤冷喝道,眼神如冰刀刮过太监的脸。
那太监瞬间噤声。他感觉今天的官家不一样了,眼神里是尸山血海里磨炼出的杀气与威严,让他不寒而栗。
赵匡胤强迫自己冷静。撕了诏书只是第一步,秦桧等人很快会再次逼宫。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你,叫什么名字?”他居高临下地问。
“奴……奴才……冯……冯益。”
“冯益,”赵匡胤缓缓点头,“今天的事,你看到了什么?”
冯益脑子飞速转动,立刻磕头道:“奴才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官家龙体欠安,心绪烦乱,打翻了茶杯!”
“很好。”赵匡胤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把这些东西收好,找个地方烧了,连灰都不要留下。”
“奴才遵旨!”冯益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将碎纸片拢入袖中。
“记住,”赵匡胤的声音不容置疑,“今天之事,若泄露一字,朕不仅要你的脑袋,还要你全家的脑袋。”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冯益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书房重归寂静。赵匡胤靠在龙椅上,长舒一口气。虽然这具身体年轻而虚弱,但他终究活了下来。
活在了这个最坏的时代,也或许……是最好的时代。
坏,是大厦将倾;好,是他赵匡胤来了!
他缓缓睁眼,目光再次落在御案上。在碎纸旁边,还放着一份沾着血迹的军报。
他伸手拿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朱仙镇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