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大捷!
这五个字,仿佛带着沙场的铁血气息,透过薄薄的纸张扑面而来。赵匡胤的手指摩挲着那片干涸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炽热。
好一个岳飞!
他赵匡胤戎马一生,最懂这种捷报背后的分量。朱仙镇离开封不足五十里,这意味着大宋的兵锋已经抵近旧都的咽喉。这不仅仅是一场胜利,更是捅向金人胸口的一把尖刀,是无数中原父老翘首以盼的希望。
可笑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个叫赵构的子孙,面对这样的赫赫战功,第一反应竟是恐惧和猜忌,急着连下金牌,要自断臂膀。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怒火与悲凉交织升腾。他建立的大宋,不该是这个样子!
赵匡胤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他是赵构,是这风雨飘摇的南宋朝廷的官家。他必须立刻、马上,像一个真正的帝王一样思考和行动。
“冯益。”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御书房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冯益那张苍白的脸探了进来,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揣测,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他刚刚在外面心惊肉跳地处理掉那些诏书碎片,连一点灰烬都不敢留下,生怕这位突然性情大变的官家再有什么雷霆之怒。
“滚进来。”赵匡胤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桌案的地图上。
冯益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进来,重新跪伏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喘。他能闻到空气中除了龙涎香,似乎还多了一丝淡淡的焦糊味,那是他自己袖口传来的。
“朕问你,”赵匡un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静得可怕,“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
冯益愣了一下,没想到官家会问这个。他不敢怠慢,连忙回答:“回……回官家,今日是绍兴十年,七月初八。”
绍兴十年……七月初八。
赵匡胤的指节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这个时间点,与他脑海中赵构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完全吻合。历史的车轮,正好处在那个最关键、也最令人扼腕的岔路口。
“岳飞的这份捷报,何时送到的?”他又问。
“就……就在半个时辰前,由岳云小将军的亲兵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直送入宫的。”冯益的声音带着颤音,“按规矩,这份捷报应先由官家御览,再发往政事堂与枢密院。奴才……奴才还没来得及送过去。”
还没送过去!
赵匡胤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这意味着,秦桧和他的那帮主和派党羽,现在还不知道朱仙镇大捷的详细战况,更不知道他已经撕了那份催命的班师诏。
他争取到了一个极其宝贵的时间差。
“很好。”赵匡un缓缓吐出两个字,他站起身,踱步到冯益面前。
高大的影子将冯益完全笼罩,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要窒息。他感觉到一双皂靴停在了自己眼前。
“抬起头来。”
冯益战战兢兢地抬头,对上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那双属于赵构的、总是带着怯懦和忧郁的眼睛,此刻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藏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伐果断。只一眼,冯益就感觉自己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通透。
“你是个聪明人。”赵匡胤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那股威压却丝毫未减,“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得烂在肚子里。”
“奴才明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冯益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光明白还不够。”赵匡胤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恶魔的低语,“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眼睛,是朕的耳朵。宫里宫外,秦桧那边,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朕要第一个知道。”
冯益的身体僵住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要把他绑上官家的战车,去对抗权倾朝野的秦桧!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赵匡胤冷笑一声:“你以为烧了诏书,你就能置身事外了?朕告诉你,从你处理掉那些纸片开始,你和朕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朕要是倒了,秦桧第一个要撕了你。”
冯益瞬间面如死灰。
“但是,”赵匡胤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诱惑,“跟着朕,办好了差事,朕保你一世的富贵荣华。朕说到,做到。”
一个巴掌,一颗甜枣。这是赵匡un当年在军中用了无数次的手段,对付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太监,绰绰有余。
冯益的呼吸急促起来,恐惧与一丝疯狂的赌徒心态在他心中交战。他别无选择。他猛地一咬牙,重重叩首:“奴才……奴才愿为官家效死!”
“很好。”赵匡胤直起身,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现在,去做几件事。”
“官家请吩咐!”
“第一,去给朕备些吃的,要清淡的粥菜,朕饿了。”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一件小事,这让冯益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个会饿、会要吃饭的皇帝,总比一个喜怒无常的煞神要好预测。
“第二,”赵匡胤的语气再次变得冰冷,“传朕的口谕,命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即刻入宫见驾。记住,是秘密召见,不要惊动任何人。”
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
冯益心中巨震。殿前司是皇帝的亲军,是禁军中的核心,杨存中更是赵构一手提拔的心腹。官家这是撕了诏书之后,要立刻抓军权了!
他不敢再有任何犹豫,重重应道:“奴才遵旨!这就去办!”
说完,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出了御书房,直到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敢转过身,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飞也似地跑了。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赵匡胤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地图》。他伸出手,抚过地图上那片属于大宋的疆域。从燕云十六州到黄河两岸,大片大片的土地都被标注成了代表沦陷的灰色。他的指尖,最终停在了一个点上——开封。
那里,曾是他赵匡胤的都城,是他一手建立的帝国的心脏。
而现在,他这个开国之君,却要在一个偏安一隅的角落,为了收复故土,去跟自己不肖子孙留下的奸臣与懦夫们斗智斗勇。
何其荒唐,又何其悲壮。
“秦桧……”他口中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冷得像冰,“朕不管你是谁,敢挡北伐之路,你就必须死。”
撕掉一道诏书,仅仅是个开始。他知道,秦桧绝不会善罢甘休。朝堂之上,那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布下,等着将任何试图反抗的火苗彻底掐灭。
但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坐在龙椅上的,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他们随意拿捏的赵构了。
是我,赵匡胤!
他收回手,攥成了拳头。第一步,先握紧刀把子。杨存中和他的殿前司,就是他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