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俞朝觉得，自己大概是世上运气最矛盾的人。
他是个孤儿，记忆伊始便在福利院中。可三岁那年，命运随手给他开了扇窗。
一位匿名富豪开始资助他，从此，他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写。
不仅衣食无忧，连他后来选择烧钱的艺术道路，那位神秘的恩人也毫无异议，甚至在他提出想去英国留学深造时，资助款便已悄然到位，丰厚得令他咋舌。
他心怀无限感激，却无处表达。
恩人未曾留下只言片语，更无任何联系方式，像一阵风，托起了他，却无迹可寻。
俞朝只能将这份恩情埋在心底，发誓学成归来，定要倾力回报。
02
来到伦敦，这座古老与现代交织的城市，很快便俘获了俞朝这个美术生的心。
他尤其痴迷于那纵横交错、有些线路已显破旧的地铁系统。泛黄的瓷砖、老旧的皮革座椅、运行时的哐当声响，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混合了尘土、机油与岁月的气息，都让他觉得极有味道。
于是，他放弃了更便捷的巴士，每日坚持乘坐那班固定的、途经古老街区的地铁线往返于住处和艺术学院。
不知从何时起，他注意到，在夜晚归家的地铁上，常常会遇见同一个人。
一个男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现代西装，料子看起来价值不菲，萦绕着一种与这个时代脱节的古典贵族气质。
他通常独自坐在车厢角落，有时阅读一本纸质泛黄的书，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驰的黑暗，侧脸线条冷峻而优美。
他的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手指修长，姿态总是那么优雅。
俞朝被这种奇特的气质吸引了。作为一个偏爱静物和风景的画家，他很少主动画人物。
可鬼使神差地，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借着车厢不算明亮的灯光，偷偷地用画笔捕捉男人的身影。
起初只是几笔勾勒的侧影或背影。
后来，胆子大了些，开始描绘他低垂的眼睫，翻阅书页时的手指，以及那偶尔望向虚空时，深邃眼眸中难以捉摸的情绪。
03
时间悄然流逝。
某天，俞朝在出租屋里整理画稿时，才惊觉墙上贴着的、画架上搁置的，竟有大半是那个地铁偶遇的陌生男子。
或坐或立，或凝思或阅读，各种角度，各种神态。
自己明明不喜欢画人物。
好奇怪。
俞朝抚过画纸上那双被他反复描摹的眼睛，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地铁行驶到一段古老的隧道时，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即猛地一顿，彻底停了下来。
车厢内的灯光闪烁了几下，顽强地稳定住，但空调系统显然停止了工作，沉闷和燥热开始蔓延。
广播里传来司机模糊的道歉声，说是前方信号故障，需要等待技术人员检修。
车厢里响起一片抱怨和无奈的叹息。
俞朝也有些烦躁，他今天画了一天的画，很是疲惫，只想尽快回去休息。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一次飘向了那个固定的角落。
男人依旧安静地坐着，似乎周遭的混乱与他全然无关。
他合上了手中的书，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略显焦躁的人群。然后，不经意地，与俞朝偷瞄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俞朝做贼心虚般想要立刻移开目光，但对方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灰蓝色眼眸，却像有魔力一般，将他定住了。
眼神里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好奇，很平静，只带着一丝极淡的的探究。
俞朝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时间在停滞的车厢里缓慢流淌。大约过了半小时，空气愈发浑浊。
俞朝觉得有些气闷，喉咙发干。他站起身，想去车厢连接处透透气，或许能听到更确切的消息。
就在他经过那个男人座位旁时，地铁突然毫无预兆地轻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是后面的列车轻轻追尾，又许是制动原因。
俞朝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低呼一声，朝着前方栽去。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稳住了他的身形。
“小心。”
低沉悦耳的嗓音，古老的伦敦腔，在他耳边响起。
俞朝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男人灰蓝色的眼睛。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长而密的睫毛，以及眼睛里莫名的温柔。
“谢……谢谢你。”俞朝慌忙站直身体。
“不必客气。”男人松开了手，语气依旧平淡，“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是、是啊。”俞朝有些局促，大脑一片空白，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别的话。
沉默了几秒，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或者说，是那些画作积累下来的勇气，脱口而出：“那个……我叫俞朝，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嗯，我注意到你很多次了。”
男人微微挑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俞朝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你的……气质很特别，非常适合入画。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做我的模特？”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唐突又荒谬，对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提出这种请求。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反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伊卡洛斯。”他说道，“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凝视着俞朝，目光似乎能穿透灵魂。“至于做模特……可以。我很乐意。”
俞朝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开心极了。
04
故障排除，地铁重新启动。
下车时，伊卡洛斯自然地邀请：“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或许，你可以现在就去看看环境？如果合适，我们可以直接开始。”
想到自己那满屋子都是对方的画，俞朝脸上微热，但机会难得，即便有点累，他也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
跟着伊卡洛斯穿过几条静谧的街道，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稀疏古老。
明明没有走多久，却仿佛远离了市区。
当那座城堡映入眼帘时，俞朝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嘴。
他只在油画和电影里见过这样的建筑。一座真正的城堡。
灰色的石材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光，高耸的塔楼刺破夜空，爬满墙壁的枯藤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它豪华、壮丽，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寂和孤独。
“这是你的家？”俞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算是吧，祖辈传下来的。”伊卡洛斯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住的只是一间普通公寓。
城堡内部更是极尽奢华，厚重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古典油画，家具都是精美的古董。
但诡异的是，这里异常安静，听不到任何现代家电的噪音，也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这里没有别人吗？”俞朝忍不住问。
“白天会有临时的工人来打扫，”伊卡洛斯解释道，“但我没有请住家的工人。”
俞朝表示理解：“很注重私生活，我明白。是我打扰了。”
伊卡洛斯却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不，你没关系。”
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05
伊卡洛斯带着他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这里被布置成了画室，画架、颜料一应俱全，甚至比俞朝学校的设备还要专业高级。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堡幽深的后花园。
“就在这里，可以吗？”伊卡洛斯问。
俞朝连忙点头。
准备工作就绪，俞朝调着颜料，伊卡洛斯则安静地坐在窗边一张高背椅上，姿态优雅如同中世纪的君王。
画了一会儿素描底稿，俞朝渐渐进入状态，笔触也变得流畅起来。
忽然，伊卡洛斯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只是画肖像，会不会太单调了？”
俞朝抬起头。
伊卡洛斯看着他，很随意地说：“要不要画躯体？我想，对于艺术生来说，人体的线条和光影，更有挑战性，也更具美感。”
俞朝不由自主了咽了口口水。
伊卡洛斯的颜值和身材无疑是完美的，作为艺术生，他当然渴望描绘这样的躯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模特。
他压下心中的悸动，努力用专业的口吻回答：“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伊卡洛斯站起身，开始解西装的扣子。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西装外套被脱下，搭在椅背上。接着是领带，衬衫的纽扣从喉结一路向下，逐渐袒露出苍白的、肌理分明的胸膛，线条流畅的腹肌……
明明是很正常的模特准备动作，俞朝却觉得画室里的空气陡然变得稀薄而灼热。
他的目光无法从伊卡洛斯身上移开，看着那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滑落，露出宽阔的肩膀和紧窄的腰身，看着他将手放在皮带扣上。
当伊卡洛斯全身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时，俞朝感觉鼻腔一热，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居然流鼻血了！
俞朝瞬间满脸通红，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手忙脚乱地扯过旁边的纸巾捂住鼻子，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天气太干了……”
太丢人了！在如此专业的时刻，他竟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色鬼一样流鼻血。
伊卡洛斯看着他窘迫的模样，没有丝毫介意或嘲笑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立刻穿上衣服，就那样坦然站立着，苍白的躯体在月光下仿佛一座完美的大理石雕像。
他朝俞朝走近两步，微微弯腰前倾，低声问道，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绘画的构图：
“那么，俞朝……”
“你需要我把它立起来吗？那样，或许更能展现……完整的男性力量之美。”
俞朝捂着鼻子的手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退去，留下一片空白。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具完美得不像凡人的躯体，以及伊卡洛斯那张俊美而毫无波澜的脸，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
画室里，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擂鼓般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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