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沉默像潮水般漫过来,苏清沅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玻璃,沙沙声在寂静的修复室里格外清晰,衬得那声苍老的回应愈发沉重:“苏清沅……好久不见。”
张警官的声音里带着岁月磨过的沙哑,当年经办苏家案时,他还没退休,鬓角的白发远没现在浓重。苏清沅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父亲病房外的走廊,他攥着一本厚厚的案卷,眉头拧成川字:“我们还在查,你别着急。”可后来,案子终究成了悬案,随着父亲病逝、陆时衍远走,渐渐被尘封在警局的档案室深处。
“张警官,”苏清沅定了定神,声音里的颤抖渐渐平复,“我手里有一只汝窑青瓷瓶,和当年苏家失窃的那只高度相似,而且……它的捐赠人是陆时衍。”
“陆时衍?”张警官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明显的惊讶,“那个当年突然出国的小伙子?”
“是他。”苏清沅低头看向桌上的防震盒,盒身的金属锁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这只瓷瓶的崩口处有他的刻痕,捐赠登记表上的缩写也是他的名字首字母。当年苏家失窃的青瓷瓶,不是说在废弃仓库损毁了吗?我怀疑,眼前这只才是真品。”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像是在查阅旧案卷。过了约莫半分钟,张警官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凝重:“当年我们确实在城郊仓库找到了瓷器碎片,鉴定后确认是宋代汝窑的残片,和苏家失窃清单上的描述吻合。但有个细节我一直记着——那些碎片拼起来,少了瓶身最关键的一块,当时以为是被人捡走了,没太在意。”
苏清沅的心猛地一沉。少了一块?难道正是眼前这只瓷瓶上带有刻痕的崩口部分?
“那只瓷瓶的失窃时间,是五年前的9月17号,对吗?”张警官的声音带着确认的意味,“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你父亲住院的日子,苏家老宅没人看管,窃贼是从后窗翻进去的,没留下任何指纹。”
“是那天。”苏清沅的喉结动了动,五年前的画面再次浮现——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父亲昏迷时插着管子的模样,还有她跑回老宅看到空荡荡的展柜时,那种天塌下来的绝望。而陆时衍,就是在那天下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张警官,”苏清沅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带着一丝试探,“陆时衍当年的离开,会不会和这只瓷瓶有关?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好说。”张警官的语气很谨慎,“当年我们找过他,想了解情况,可他已经出国了,电话也换了,根本联系不上。他和你家是世交,按说不该和失窃案有关,但他走得太急,确实有些可疑。”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张警官接着说:“清沅,你现在方便把瓷瓶的详细信息发我吗?包括刻痕的照片、捐赠记录,越详细越好。我明天去局里调下当年的案卷,再联系鉴定科的同事,咱们约个时间见面聊。”
“好,我现在就整理发给你。”苏清沅连忙应下,心里悬着的石头似乎轻了些。挂了电话,她立刻打开相机,小心翼翼地打开防震盒,对着青瓷瓶的崩口、釉色、底足一一拍照,连捐赠登记表上的“L.S.Y”都拍得格外清晰。
发送完信息,苏清沅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落在那只沉香手串上,木质的纹理被照得愈发清晰。这手串是陆时衍送的,高三毕业那年,他说沉香能安神,让她戴着应付高考。后来苏家出事,她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锁进了箱子,唯独这手串,不知怎么的,一直戴在腕间。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木质珠子,苏清沅忽然想起一件事。五年前的9月16号,也就是失窃前一天,她还在老宅见过陆时衍。那天他蹲在展柜前,盯着那只青瓷瓶看了很久,她走过去问他看什么,他只是笑了笑,说:“这瓶子的釉色真特别,像雨后的青石板。”
当时她只当他是随口一说,现在想来,他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某种她没读懂的情绪——是不舍,还是……别的什么?
修复室的门又被敲响了,这次的敲门声比上次重些,带着几分急促。苏清沅收起思绪,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馆长,脸色比刚才在楼下时更加凝重。
“清沅,”馆长走进来,目光落在桌上的防震盒上,“刚才陆总给我打了电话。”
苏清沅的心猛地一紧:“他说什么?”
“他说,那只青瓷瓶是他托人从海外买回来的,当年怕引起误会,才匿名捐赠。”馆长顿了顿,看着苏清沅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他还说,如果你对瓷瓶的来历有疑问,可以直接找他谈。”
找他谈?苏清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陆时衍这是算准了她会追查,特意主动递过来的诱饵吗?
“他还说了什么?”苏清沅压下心底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说,明天上午会来博物馆,想和你一起看看那只瓷瓶。”馆长叹了口气,“清沅,陆氏集团现在是我们馆的主要投资方,这次的文物修复项目也全靠他们资助,你……别太冲动。”
苏清沅沉默着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陆时衍想主动找上门,正好,她也想当面问问他,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馆长走后,修复室再次恢复寂静。苏清沅走到窗边,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晕出温暖的光晕。可她的心里,却像被那只青瓷瓶的釉面一样,冰凉一片。
她不知道陆时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这只瓷瓶背后藏着的真相,会不会比她想象的更伤人。但她知道,从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一早,苏清沅比平时早到了半小时。她打开修复室的门,先将那只青瓷瓶从防震盒里取出来,放在工作台上,用软布轻轻擦拭着釉面。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瓷瓶上,青釉泛着温润的光泽,崩口处的“衍”字在光影下若隐若现,像一个沉默的秘密。
八点半,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节奏,一步步靠近修复室。苏清沅握着软布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瓷瓶上。
门被推开,带着淡淡雪松味的气息涌了进来——那是陆时衍惯用的香水味,五年了,居然一点没变。
苏清沅的指尖微微蜷缩,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而带着几分沙哑:“清沅,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