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山脚下时，晨雾还没散。徐禄年推开车门，就被一股混着松针与水汽的凉气裹住，他回头看了眼副驾的黄仲景，对方正弯腰拿后备箱里的登山绳，侧脸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
“还有半小时 sunrise（日出），”黄仲景把背包甩到肩上，“他们说顺着这条涧水走，能赶上第一束光落在山顶的石头上。”
徐禄年拽了拽冲锋衣的拉链，指尖触到布料上的露水，冰凉的。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爬山，黄仲景说山里有处老庙，藏着块明代的碑，碑上刻着“心迹双清”四个字，他想拓下来给徐禄年当练字的帖。
涧水在脚边叮咚响，雾气把声音泡得软软的。徐禄年踩着湿滑的石头往前走，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黄仲景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两人的影子在溪水里晃成一团。
“小心点，”黄仲景的掌心发烫，“这里的石头都长着青苔，比书店地板滑十倍。”
徐禄年没说话，只是反手抓紧了他的手腕。雾里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涧水撞在石头上的碎响。
走了约莫刻钟，前面忽然开阔起来，出现一汪潭水，水面像铺着层碎银，倒映着悬在半空的雾气。黄仲景忽然停下，从背包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套拓碑的工具——墨包、宣纸、鬃刷，还有块巴掌大的砚台，边角磨得发亮。
“就是这儿，”他指着潭边一块半浸在水里的石碑，“碑座被水冲得只剩半截，字还能看清。”
徐禄年凑过去，果然见青灰色的石头上刻着四个瘦金体，笔锋锋利，却在收笔处藏着点温柔，像黄仲景写的字。他刚要伸手摸，就被对方拦住：“别碰，有水汽，容易蹭掉。”
黄仲景蹲下身，先用鬃刷轻轻扫掉碑上的青苔，又从包里拿出张半干的宣纸，小心翼翼铺在碑上，用毛刷一点点压平。徐禄年蹲在旁边看，发现他拿墨包的手在抖，像第一次拓碑的学生。
“紧张什么？”徐禄年笑他，“你不是说小时候常来这儿玩？”
“那时候是瞎拓，”黄仲景的声音闷在雾里，“现在不一样。”
他没说哪里不一样，但徐禄年懂了。就像这雾气，以前是模糊的，现在却好像能拧出水分来，每一缕都缠着点说不清的意思。
拓纸揭开时，雾刚好散了些，阳光斜斜切下来，落在宣纸上，“心迹双清”四个字忽然泛起金光。黄仲景把拓片递给徐禄年，指尖沾着墨，在他手背上印了个小小的黑印：“给你的。”
徐禄年捏着拓片，忽然想起来出发前，黄仲景在书店翻到本旧志，里面记着这处石碑的传说——据说相爱的人一起拓下这四个字，就能心意相通。当时他笑对方迷信，此刻却觉得拓片烫得像块小太阳。
涧水忽然涨了点，漫过脚边的石头，黄仲景拉着他往后退，两人踩在湿漉漉的草坡上，鞋帮都浸了水。徐禄年低头看，发现对方的鞋带松了，弯腰去系时，手指被草叶上的露水打湿。
“你看。”黄仲景忽然指向山顶，第一束阳光正撞在岩石上，碎成万千光点，像有人把星星撒了下来。
徐禄年抬头的瞬间，黄仲景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质的书签，上面刻着简化的“心迹双清”，边角还缀着颗小小的铃铛。
“上次在古玩街看到的，”他的声音比涧水还软，“觉得配你书架上的《兰亭序》正好。”
铃铛轻轻晃着，声音落在山涧里，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掠过水面，把阳光搅成一片碎金。徐禄年把书签别在拓片上，忽然觉得，有些心动就像这山涧的回声，你对着它喊一句，它会绕着弯子，翻过山，越过水，最后轻轻落在你心尖上，再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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