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徐禄年收到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上贴着张陌生邮票,盖着边陲小镇的邮戳。拆开一看,是黄仲景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印着片连绵的草原,羊群像散落的珍珠,他用钢笔写着:“这里的风会唱歌,你一定喜欢。”
旁边还画了个简笔画,一个小人牵着另一个小人的手,站在蒙古包前,头顶飘着朵歪歪扭扭的云。
“要去草原?”董小尛凑过来看,指尖点着明信片,“黄仲景不是去出差吗?怎么跑到草原上了?”
徐禄年把明信片塞进书里当书签,指尖划过那行字,耳尖有点烫:“他说那边有个古籍修复的项目,要待三个月。”
“三个月?”董小尛挑眉,“那不得冻成冰棍?听说草原上十月就下大雪了。”
这话倒提醒了徐禄年。他翻出手机查草原的气温,越看越坐不住,转身就往储藏室跑——里面堆着去年买的冲锋衣、羊毛袜,还有奶奶织的厚围巾,都是抗寒的好东西。
“你干嘛?”董小尛跟在后面,看着他把一堆衣物塞进帆布包,“要寄快递?”
“我想过去看看。”徐禄年把包拉上拉链,声音有点急,“他一个人在那边,连生火都不会,上次煮泡面都能把锅烧黑。”
董小尛笑得直不起腰:“你是担心他冻着,还是想趁机看草原啊?”
徐禄年没理他,找出地图册翻到那座小镇的位置,指尖在青石板铺的地面上划着路线,忽然抬头:“你说,带点什么礼物好?那边的牧民喜欢什么?”
最后装进行囊的,除了厚衣物,还有两罐家乡的茶叶、一包晒干的桂花,以及徐禄年画的几本植物速写——他听说草原上的植物和南方不同,特意提前画了些常见草药的图谱,怕黄仲景认不出误食。
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又转乘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徐禄年终于踏上了草原的土地。风果然像黄仲景说的那样会“唱歌”,卷着草香掠过耳畔,远处的蒙古包冒着袅袅炊烟,比明信片上的画面鲜活一百倍。
黄仲景来车站接他,穿着件没拉拉链的军绿色外套,脸晒黑了两个度,颧骨上沾着点沙尘,看见他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怎么真来了?”
“怕你把自己饿死。”徐禄年把帆布包砸给他,却被他稳稳接住,里面的玻璃罐撞出轻响,“茶叶和桂花,给牧民带的伴手礼。”
黄仲景拉着他往蒙古包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弹簧上:“我住的那户牧民家,女主人叫其其格,奶茶煮得特别香,晚上给你炖手把肉。”
草原的黄昏来得晚,夕阳把天空染成蜂蜜色时,其其格阿姨正用铜壶煮奶茶,壶底的炭火噼啪响。徐禄年蹲在旁边看她往茶里撒盐,忽然发现蒙古包的毡墙上挂着幅刺绣,绣的是两匹奔马,鬃毛飘得像真的在动。
“这是其其格阿姨的女儿绣的,”黄仲景递给他块奶豆腐,“她说你是远方来的客人,特意挂出来的。”
徐禄年摸着刺绣的针脚,忽然想起出发前董小尛的话:“新地方的风,会把心事吹得更透亮。”此刻风从毡帘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奶香和炭火的味道,他看着黄仲景正在帮其其格叔叔劈柴,斧头落下时,肌肉绷紧的线条在夕阳里泛着光,忽然觉得,这里的青石板(哦不,是草原的软草甸)上,正刻下属于他们的新痕迹。
夜里,其其格阿姨教他们跳安代舞,黄仲景踩错了三次拍子,被其其格的儿子笑“城里来的先生笨手笨脚”,他也不恼,只是把徐禄年的手抓得更紧,两人的影子在篝火旁缠成一团,像毡墙上那对奔马的倒影。
徐禄年忽然明白,所谓新地方,从来不是地理上的远方,而是和在意的人一起,踩下第一串脚印的地方。就像此刻,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沾着的草屑,黄仲景的靴底还沾着刚劈柴时蹭的木屑,两人相视一笑,风里的歌声忽然变得格外清晰——那是属于他们的,在新地方生长出的,带着草香的心动。
--- 内蒙古
毡房里的铜灯晃着暖黄的光,其其格阿姨煮的奶茶在壶里咕嘟作响,奶皮浮在表面,像层薄薄的云。黄仲景用银刀把羊油饼切成小块,递了一块给聂心炎,指尖沾着点面粉:“尝尝这个,其其格阿姨说加了沙葱,比城里的多股清劲。”
聂心炎咬了一口,饼皮酥脆,混着沙葱的微辛,果然清爽。他看着黄仲景额角还没擦净的汗,白天这人帮牧民赶羊时,被烈日照得脸颊发红,此刻在灯光下,那点红还没褪尽,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你上次寄明信片,怎么没说这边风这么大?”聂心炎呷了口奶茶,盐粒在舌尖化开,暖得顺着喉咙往下淌,“我的速写本差点被吹跑。”
黄仲景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像落了星子:“怕说了你不来。”他往聂心炎碗里又添了块手把肉,“不过风大也有好处,傍晚能看见云跑得比马快,其其格说那是‘天神在换衣裳’。”
聂心炎想起傍晚看到的景象——乌云追着白云跑,掠过草原时投下大片阴影,羊群在光影里忽明忽暗,确实像谁在天上抖落裙裾。他从帆布包里翻出速写本,摊开在毡毯上:“我把那个画下来了,就是……风太急,线条有点抖。”
画纸上的云层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动势,黄仲景指尖抚过纸面,忽然停在角落一个小小的人影上——那是他当时站在坡上赶羊的背影,被风吹得衣袍猎猎。“你连这个都画了?”他声音里带着点意外,指尖在人影旁轻轻点了点,“这里该加道折痕,风是从左边刮过来的。”
聂心炎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认真,像小时候两人在画室里改画的模样。那时黄仲景总说他“抓不住光影的魂”,却会耐着性子,握着他的手在画布上补两笔,颜料蹭在两人手背上,像朵笨拙的花。
“对了,”聂心炎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个小陶罐,“给你的。”罐子里装着晒干的桂花,是出发前在院子里摘的,金黄金黄的,“其其格阿姨说奶茶可以加这个,试试?”
黄仲景打开罐子闻了闻,桂花香混着奶香漫开来,他舀了一勺放进聂心炎的奶茶碗里,搅了搅:“先给你尝尝。”
聂心炎喝了一口,桂花的甜混着奶茶的醇厚,暖得胃里发涨。他看着黄仲景也给自己加了一勺,忽然觉得,所谓远方,不过是换个地方,和同一个人分享一碗奶茶,看同一片云。
毡房外的风还在呼啸,像谁在唱着悠长的歌,聂心炎把速写本往黄仲景那边推了推:“明天教我画马吧,其其格女儿说你昨天帮她改的马群,像要从布上跑下来似的。”
黄仲景挑眉,故意逗他:“教你可以,不过得用羊油饼换——你那本草药图谱借我看看,昨天辨认芨芨草时,差点和针茅弄混了。”
聂心炎笑着把图谱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没躲开。铜灯的光在纸页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把所有的温柔,都揉进了这草原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