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番1：茶舍的最后一缕檀香

顾衍被带走那天，静心茶舍的伙计收拾东西时，在露台风化的石桌缝里，摸到了块硌手的东西。是半块碎掉的银壶底，刻着的鲸尾图案被磨得只剩个轮廓，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茶渍。

他想起顾老板总在雨天坐在这儿煮茶，银壶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热气，檀香从香炉里飘出来，和着雨打芭蕉的声儿，把整个后院泡得像场不会醒的梦。

“阿武，把这些旧茶饼处理掉吧。”顾衍走的前一晚，曾指着墙角的木箱对他说，语气里没了平时的温润，“别让人看出痕迹。”

阿武当时没敢多问。他是三年前被顾衍从街头捡回来的，那时他刚丢了在码头扛活的差事，饿着肚子蹲在茶舍后门，是顾衍递来一碗热茶汤，说：“会扫地吗？留下吧。”

他总觉得顾老板不像坏人。会在清晨给巷口的流浪猫留猫粮，会记得熟客的茶偏好，甚至在他发烧时，亲自守在床边换毛巾。直到警察冲进来那天，他才知道，那些温润的笑、安静的茶烟，不过是裹着毒的糖衣。

此刻，他捏着那半块银壶底，忽然想起顾衍最后一次煮茶的样子。那天阳光很好，顾衍对着空无一人的回廊发呆，银壶里的水开了，他也没动，直到水漫出来浇灭了炭火，才猛地惊醒，低声说了句：“还是不如他煮得好。”

阿武那时不懂“他”是谁，现在却隐约猜到了——大概是那位偶尔来喝茶的沈顾问吧。两人从未说过话，却总在目光撞上时，像有场无声的较量，连空气都变得涩涩的。

他把银壶底扔进炭火盆，看着它慢慢被烧得发红。后院的老榕树沙沙作响，像是在说那些没被说出口的事：比如顾衍藏在《茶经》里的加密纸条，比如他深夜对着一张双胞胎少年的照片发愣，比如他手腕上那串总缺一颗的串珠——阿武后来才知道，那颗失踪的珠子，沾着一位警察的血。

檀香快燃尽了，最后一点烟圈飘向天空，被风扯成细细的丝。阿武锁上茶舍的门，钥匙交给了来接管的警察。巷口的阳光有点晃眼，他摸了摸口袋里顾衍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一小块没来得及送出的、刻着鲸尾的木牌，边缘被摩挲得光滑。

“去码头找份正经活吧。”顾衍那晚塞给他时，声音很轻，“别再沾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阿武攥紧木牌，往码头的方向走。海风带着鱼腥味扑过来，远处有巡逻艇驶过，警笛声隐约可闻。他忽然想起顾衍说过，茶有两种喝法，一种是品，一种是解腻。而有些人，注定只能在暗处煮茶，连最后一缕檀香，都要藏进风里。

炭火盆里的银壶底渐渐冷却，留下一道深色的印记，像条干涸的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