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泥鳅巷的夜，比富人区来得更早，也更沉。没有丝竹管弦，只有几声零落的犬吠和远处隐约的打更声。祝铮盘点完当铺的账目，吹熄了柜上的油灯，只留里间一盏如豆小灯，借着微光检查柳丫是否踢了被子。小丫头睡得正熟，嘴角还带着一点窝头的碎屑。

祝铮轻轻替她掖好被角，心里盘算着明天得想办法弄点肉来，柳丫太瘦了。她自己则和衣躺在外间临时搭的板铺上，一把磨得锋利的剪刀就压在枕头底下。这是乱世里一个“独身掌柜”应有的警惕。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一阵极其细微的、撬动门闩的“窸窣”声，像冰冷的蛇，钻入了祝铮的耳朵。她几乎是瞬间惊醒，瞳孔在黑暗中放大，身体绷紧，手无声地握住了枕下的剪刀。

不是柳丫起夜的声音。是贼。

门闩被熟练地撬开，两道黑影闪了进来，目标明确地直奔柜台。显然，这伙贼是踩过点的，知道这家小当铺有些值钱的“死当”。

祝铮屏住呼吸，计算着距离。就在一个贼人伸手去摸柜台暗格时，她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猎豹，从板铺上弹起，没有呼喊，没有迟疑，手中的剪刀带着一道冷光，直直刺向离她最近那贼人的手腕！

“啊！”那贼人吃痛，惨叫一声，手里的家伙“哐当”落地。另一名贼人显然没料到这铺子里还有个如此凶悍的主儿，愣了一下，随即凶相毕露，抽出一把短刀扑了上来。

“草！敢偷到你祖宗头上！”祝铮骂了一句，侧身躲过劈来的短刀，动作敏捷反应极快，她没学过正统武术，但穿越前练的散打和半年乱世摸爬滚打的经验，让她出手又快又狠，专攻下三路，角度刁钻，打法清奇。她个子小，反而灵活，利用熟悉的铺内狭窄的空间，和两个贼人周旋起来。

一时间，铺内只闻桌椅碰撞、粗重喘息和祝铮时不时的怒骂声。一个贼人想抓住她，反被她一记撩阴腿踢中要害，蜷缩着倒了下去。另一个见同伴吃亏，红了眼，挥刀乱砍。祝铮抓起柜台上一个厚重的账本砸过去，趁对方格挡的瞬间，矮身突进，用头狠狠撞向对方胸口，同时剪刀的尖端抵上了对方的喉咙。

“动一下试试？老娘给你放放血！”她气喘吁吁，头发散乱，猫儿眼里却燃着凶狠的光。

……

几乎是同时，驿馆内的贺应维被亲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二公子，泥鳅巷那边有动静，像是进了贼，闹起来了，就在……恒通典当附近。”

贺应维的心猛地一沉。典当铺!祝铮！他几乎是立刻翻身下床，抓过外袍和佩剑，声音冷得掉冰碴： “带一队人，跟我走！”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糟糕的画面。一个独身女子，面对凶恶的盗贼……他不敢想，也不能想，一种久违的、名为恐慌的情绪扼住了他。三年来的冷漠和算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能有事！

他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泥鳅巷。巷子里已有几户人家被惊醒，却都门窗紧闭，无人敢出头。唯有恒通当铺里，还传来隐约的动静。

贺应维一脚踹开虚掩的铺门，长剑出鞘，厉喝：“什么人！”

然而，预想中祝铮遇险的画面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贺应维和他身后的士兵都愣住了。

铺内一片狼藉，桌椅歪斜。祝铮正单膝压在一个哀嚎的贼人背上，用不知从哪扯下来的布条反绑其双手，动作熟练利落。另一个贼人蜷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冷汗直流，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祝铮头发散乱，脸上沾了灰，嘴角还有一小块淤青，但那双眼睛亮亮地，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悍气。

听到破门声，祝铮猛地抬头，看到持剑闯入的贺应维和他的一队甲士，也愣了一下。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贺应维紧握着剑，他看着她压着贼人、眼神凶狠的模样，再看看这屋内的战况，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需要他救。她一个人，摆平了两个带刀的贼人。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松了口气的后怕，有对她身手的震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他一直以为她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是乱世中挣扎的柔弱故人。可眼前这个女子，潇洒、强悍、生命力旺盛得像石缝里钻出的野草，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祝铮看着他怔住的样子，尤其是他眼中那尚未褪去的紧张和此刻的错愕，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松开贼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扯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虽然扯到了嘴角的伤，这让她“嘶”了一声：

“哟，贺公子？这么大阵仗？来晚了，活儿都干完了。”

她语气里的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

贺应维一时语塞。他身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看着地上两个惨兮兮的贼人，又看看这个看似娇小却凶悍无比的女子，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惊奇甚至……敬畏。

贺应维收剑入鞘，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贼人押下去。他走到祝铮面前，目光扫过她嘴角的淤青和散乱的头发，眉头微蹙：“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的关切。

祝铮摆摆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被打碎的瓷瓶，有些心疼地咂咂嘴：“没事儿，就是可惜了这个瓶子，还能当几个钱呢。” 她抬头，看向贺应维，猫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不过，谢了。虽然来晚了点。”

这句“谢了”，带着点真诚，也带着点调侃。

贺应维看着她在废墟里捡拾碎片的样子，看着她明明受了惊吓、挂了彩，却第一时间心疼一个破瓶子的市侩模样，再看看里间门缝后，柳丫被惊醒、正偷偷往外看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这破败、混乱、充满危险的泥鳅巷，因为这间亮着灯的小小当铺和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温度。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帮她扶起一张倒下的椅子。动作有些生硬，却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