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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别

同在异乡渡旧河

避难所阴暗潮湿,挤满了惊魂未定的难民。孩子的哭闹、伤者的呻吟、妇人压抑的啜泣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绝望的图景。贺应维将祝铮安置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她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坐在冰冷的草堆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声的颤抖。

贺应维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那个孩子,她还这么小,孤身一人……他不敢想,他不能想!

他半跪在她面前,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尽可能放柔:“你在这里等着,天一亮,只要混乱稍平,我立刻出去找!我发誓,一定会把柳丫找回来!”

祝铮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整个世界,都在那只松开的手掌和柳丫消失的瞬间,崩塌成了废墟。

贺应维不敢离开她太久,吩咐亲信严密看守后,自己则带着几个人,趁着夜色再次奔赴战场。

天,终于蒙蒙亮了。城中的厮杀声并未完全平息,但大规模的混乱暂时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压抑和零星的惨叫。敌军似乎在有条不紊地清理和控制城池。

祝铮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来,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外冲。“我要去找她!现在就去!”

贺应维一把拉住她,看着她布满血丝、几乎疯狂的眼睛,知道再也拦不住。

“我跟你一起去!分头找,范围更大!记住,无论找到与否,一个时辰后,必须回到这里汇合!”

“祝铮,保护好自己。”

两人冲进了满目疮痍的街道。昔日熟悉的街巷已面目全非,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和凝固的暗红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祝铮沿着昨晚失散的大致路线,一遍遍地呼喊着柳丫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她翻开每一具可能大小的尸体,检查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弱的声响。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在一个被遗弃的、堆满破烂家什和杂物的小巷死角,祝铮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墙角边,一个蜷缩着的、穿着熟悉藕荷色旧棉袄的小小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棉袄上,沾满了污泥和……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

“柳丫……?”祝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是柳丫。她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像一只试图保护自己的小动物。脸上脏兮兮的,嘴唇干裂发白,眼睛紧闭着。她的额头有一处明显的磕碰伤,血迹已经凝固。但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腹部,棉袄被利物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暗红的血渍浸透了周围的布料,已经干硬。

祝铮颤抖着手,轻轻碰了碰柳丫的脸颊,冰凉!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但就在她几乎要彻底绝望时,柳丫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小猫一般的呻吟。

还活着!她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祝铮!她小心翼翼地将柳丫抱进怀里,用自己尚存温热的体温去暖她冰凉的身体,声音哽咽得语无伦次:“柳丫!阿姐来了!阿姐找到你了!别怕……别怕……阿姐带你回家……”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感受到了熟悉的怀抱,柳丫费力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黯淡无光,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祝铮脸上,认出了她。

没有哭,没有喊疼,甚至没有力气说话。柳丫只是极其轻微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给她的阿姐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一大颗晶莹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滚过脏污的脸颊,滴落在祝铮的手背上。

冰凉。

那滴泪,仿佛带走了她最后一点生机。她小小的脑袋微微一歪,彻底软倒在了祝铮怀里,眼睛缓缓闭上,像是终于放下了所有恐惧和等待,找到了归宿。

怀里的小身体,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也消散了,变得彻底冰冷、僵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祝铮呆呆地抱着柳丫,一动不动。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昨天还活蹦乱跳、吵着要吃糖人、憧憬着大河大山的小丫头,怎么就……怎么就成了怀里这具冰冷、轻飘飘的、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小小躯壳?

……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祝铮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啊——!!!!”

她紧紧抱着柳丫,像是要把她重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然后转变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她哭得浑身抽搐,肝肠寸断。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还是个孩子!她做错了什么?!这该死的世道!瞎了眼的老天!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她骂天骂地,字字泣血。

骂完,她又低下头,看着柳丫苍白的小脸,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是我……是我没用……是我没拉住你……是我把你弄丢了……对不起……柳丫……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柳丫冰冷的脸颊上,混合着泥污和血迹。

“阿姐答应过你的……要带你去看大河,看大山……要给你买新裙子,送你去学堂……阿姐食言了……阿姐是个骗子……”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你肯定很冷……很害怕……对不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破碎的、绝望的呜咽。她抱着柳丫,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也是全世界最沉重的悲伤。

就在这时,贺应维循着哭声找到了这里。当他看到角落里相拥的两人——祝铮崩溃痛哭的身影,和她怀里那个毫无生气的、熟悉的小小身体时,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艰难地走近。他看到了柳丫额头的伤,看到了她腹部的血迹,看到了她脏污小脸上那最后一滴泪痕。

白天集市上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阳光下,柳丫举着亮晶晶的糖兔子;她小小的、温热的手,信任地放在他的大手里;她仰着头,大眼睛里闪着光,问:“贵人哥哥,以后还能带我去集市吗?”

那个鲜活、温暖、会甜甜叫他“贵人哥哥”的生命,此刻就冰冷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回应了。

贺应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柳丫冰冷的小脸,指尖却在距离一寸的地方,颤抖着停住了。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只能看着祝铮抱着柳丫,哭得撕心裂肺,看着这个昨天还充满希望、规划着未来的女子,此刻被彻底的绝望和悲伤淹没。

晨曦微光中,废墟之上,只剩下祝铮肝肠寸断的哭声,在死寂的城池里回荡。

祝铮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不是因为悲伤淡了,而是因为力气已经耗尽。她像一尊被悲伤掏空的石像,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依旧死死抱着怀里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身躯。

她的额头抵着柳丫冰凉的额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剩下破碎的气音和绝望的呓语:

“对不起……柳丫……是阿姐不好……阿姐没用……你醒过来好不好?阿姐求求你了……”

“你看看阿姐啊……就一眼……就睁眼看看阿姐……”

“阿姐什么都不要了……铺子不要了……钱也不要了……那些破铜烂铁……阿姐通通都不要了……”

她像是在跟某个看不见的神明做交易,又像是在做最无望的忏悔。

“阿姐不找回家的路了……阿姐不回去了……阿姐就留在这里陪你……换你醒过来……好不好?”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碎了。那个支撑她在异世挣扎求生、无数次在深夜里给她一丝微光的“回家”的执念,在此刻,被她亲手、绝望地献祭了出去。她愿意用这唯一的、回归正常的希望,去换一个渺茫的、不可能的奇迹。

可是,怀里的身体,依旧冰冷,没有任何回应。

“为什么啊……”她呜咽着,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疼痛,“明明……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明明说好了……要去看大河的……为什么啊……”

贺应维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旁,像一棵被雷击过的枯树。他听着祝铮语无伦次的哀求,听着她连最后的念想都交了出去,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第一次在巷口见到柳丫,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怯怯地看着他;想起她渐渐不怕他了,会小声叫他“贵人哥哥”,会把舍不得吃的糖人递到他嘴边;想起阳光下,她小小的、温热的手信任地放在他掌心……

为什么是这个孩子?

他和祝铮,两个被命运抛到异乡的孤魂,刚刚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笨拙地靠近,小心翼翼地点亮了彼此生命里微弱的光,也同时被这个纯真无邪的孩子所温暖。他们刚刚开始相信,或许即使在这乱世,也能拥有一点点平凡的幸福。

可这该死的世道,连这点微光都要残忍地夺走!它根本不在乎你来自哪里,有过多少苦难,刚刚抓住一点希望。它只用最粗暴的方式,碾碎最脆弱的美好,用最鲜活的生命的消逝,来彰显它的残酷和无常。

贺应维缓缓蹲下身,他不再是那个冷静克制的安国府二公子,只是一个同样被巨大悲伤淹没的普通人。他伸出手,不是去碰柳丫,而是轻轻地、颤抖地,覆在了祝铮紧紧抱着柳丫的手上。

他的手很冰,和祝铮的一样。

祝铮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向贺应维。

四目相对。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滔天悲痛,同样的无力回天,同样的……对这不公世道的刻骨恨意。没有言语,但这一刻,他们的悲伤是相通的,他们的绝望是共鸣的。

贺应维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掌,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她冰冷的手。仿佛要通过这唯一的连接,传递一丝微弱的支撑,也汲取一点继续面对这残酷现实的勇气。

祝铮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狼狈绝望的影子。她不再哀求了,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柳丫。

阳光艰难地穿透废墟上的烟尘,洒在这三个静止的身影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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