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

贺应维强行压下翻涌的悲恸，他知道，必须让柳丫入土为安。他轻轻握住祝铮几乎僵硬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坚定：“祝铮，让柳丫……走吧。她需要安息。”

祝铮像是被这句话刺醒，空洞的眼动了动，泪水再次无声地涌出，但她没有再抗拒。她只是更紧地、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抱了抱柳丫，然后，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松开了手。

贺应维脱下自己染血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柳丫小小的身体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抱起这轻得似乎要飘走的重量，对祝铮伸出手：“我们送她最后一程。”

祝铮看着他那双沾满尘土和血迹、却在此刻异常稳定的手，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冰凉的触感相互传递，生出一点支撑的力量。

他们避开可能还有敌军游荡的大路，沿着残垣断壁，来到了城西一处相对僻静的小山坡。这里能望见远处的山峦，或许，也算离柳丫向往的“大山”更近一些了吧。

贺应维用那把祝铮熟悉的短匕，沉默地挖掘着泥土。祝铮就跪坐在旁边，用手一点点拂去包裹柳丫的衣袍上的尘土，整理着她散乱的头发，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没有棺木，没有香烛，只有一抔黄土。

当小小的土坑挖好，贺应维看向祝铮。祝铮深吸一口气，最后摸了摸柳丫冰凉的小脸，将她那个歪歪扭扭、她一直没舍得扔的小木马，轻轻放在了她胸前。

“睡吧，柳丫……”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阿姐在这儿陪着你。”

贺应维小心地将包裹好的柳丫放入坑中，两人一起，一捧一捧地将泥土覆盖上去。每一下，都像砸在心上。当最后一捧土掩上，一个小小的坟包出现在山坡上，简陋。

祝铮跪在坟前，没有哭天抢地，只是静静地流着泪。她拿起一块边缘尖锐的石块，在坟前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刻下：

妹 柳丫 之墓

姐 李梦 立

刻完，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坟前。

贺应维站在她身后，望着那小小的坟和远处大亮的天空，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立下一个重誓：“柳丫，你看得到吗？这世道欠你的，我和你阿姐，会一点一点，替你讨回来。”

祝铮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坚毅的侧脸，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冷酷的火焰。那不是悲伤，那是恨，是决心，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心中的无边悲痛，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出口，迅速被另一种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所取代。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贺应维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山下那片满目疮痍的城池。

她的眼神，不再有泪水，只剩下被痛苦淬炼过的、冰冷的坚定。

“罗苑。”

“嗯？”

“我不回去了。”

“……我知道。”

“我要留下来。”祝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柳丫不能白死。这世上，还有太多柳丫。”

贺应维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的目光而脸红、会为了一点小事跳脚的少女，而是一个被命运摧毁后又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战士。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不再是安慰，而是盟约。

“好。”他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冰凉的阳光笼罩了这座伤痕累累的城池。两个来自异乡的灵魂，在一个小小坟包前，埋葬了最后的软弱和幻想，也埋葬了回归过去的执念。

他们失去了一个伙伴，也找到了一条更艰难、也更坚定的路。

回家的路断了，但战斗的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