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丫。名字是爹娘随口叫的，像路边的草，不值钱。
从我记事起，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赔钱货”和“累赘”。爹喝酒输了钱会打我，娘挨了打也会掐我。他们的手很重，落在身上很疼。但我最怕的不是疼，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冷冷的，像看一个垃圾。我知道，我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
后来，他们真的不要我了。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他们说是去赶集，就再也没回来。邻居说，他们是逃荒去了，带着我，是多个累赘。
我不太明白什么是累赘，但我知道，我被扔下了。
一个人住在破土地庙里，很饿，很冷。刮风下雨的时候，尤其可怕。我会蜷在角落里，抱着自己，想象着被一个很暖很暖的怀抱抱着。那是我最奢侈的梦了……
但是然后，我遇到了阿姐。
那天下着大雪，我以为自己快要冻死了，像一只僵硬的麻雀。然后，一双手把我抱了起来。那双手很凉，却带着我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她给我吃的，给我暖和的旧衣服穿，她告诉我：“以后跟我。”
别人喊她李掌柜，我叫她阿姐。阿姐很凶，会骂人，会为了一文钱跟人吵得面红耳赤。但她看我的眼神，和爹娘不一样。她的眼神，有时候像夏天晒过的被子，暖烘烘的；有时候像烛火，亮得吓人，但那亮光，从来不冲着我。
阿姐给了我一个“家”。虽然只是当铺里用门板隔出的一小块地方，但那里没有打骂，有热乎乎的窝头，有阿姐身上淡淡的香味。晚上睡觉，我可以拉着她的衣角。我知道，我又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后来，又来了一个贵人哥哥。他说他叫贺应维，他看起来好高，好厉害，但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一开始我有点怕他的。回来他会给我买甜甜的麦芽糖，会用木头给我削小马，会在我被坏人欺负的时候，像山一样挡在我前面。他看阿姐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慢慢的，他看我的眼神，也暖了一点。我知道，他和阿姐一样，都是好人!
那段时间，是我最快活的日子。阿姐会教我认字，虽然我总是学不会；贵人哥哥会带我逛集市，给我买糖人。阿姐还答应我，等世道好了，要带我去看真正的大河、大山，给我买新裙子，送我去学堂。我每天晚上都会想着那些画面睡着，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
可是，太阳下山了。
那天晚上，好吵，好乱。到处都是哭喊声，还有可怕的火光。阿姐紧紧拉着我的手，在人潮里挤。她的手心都是汗，但抓得很牢。我好怕，怕得浑身发抖，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给阿姐添乱。
可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力气撞了过来。阿姐的手松开了。
我摔倒了，被人群撞来撞去，找不到阿姐了。周围全是陌生的、惊恐的脸和奔跑的腿。我好疼，肚子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还湿乎乎的。我喊阿姐，可是声音被淹没了。我拼命想往回爬，想找到那只温暖的手，可是人太多了……
后来，我没力气了。我找到一个黑黑的角落，缩起来。又冷，又疼，又怕。我想着阿姐，想着贵人哥哥，想着那个看大河大山的承诺。阿姐一定会来找我的，她答应过我的。我要等她……
慢慢的，我不疼了，好困，好冷，我好像沉进了冰冷的冰窖。最后，好像看到一点模糊的光，听到阿姐撕心裂肺喊我名字的声音……这是梦吗？
然后，我发现自己变轻了，飘了起来。我看到阿姐抱着一个小小的、脏脏的身体，哭得好伤心好伤心，那声音，比我听过的所有哭声都让人难过。我看到贵人哥哥也来了，他站在那里，像石头一样，可是他的眼睛红红的。
我想告诉阿姐，我在这里，我不疼了，别哭了。可是我碰不到她，她也听不见我。
我看到他们把我埋在一个小山坡上。阿姐用手给我整理头发，刻了字。贵人哥哥说，要替我讨回什么，又是我听不懂的话。
我看到阿姐不再哭了，她的眼神变了，像结了冰，又像藏着火。我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很重要的事了。
我好像该走了。身体越来越轻，像要化在风里。
我看着山坡上那个小小的土堆，看着并肩站立的阿姐和贵人哥哥。这个世道很坏，很苦，但我遇见了你们，吃过最甜的糖，有过最暖的怀抱，听过最美的承诺。
虽然……没能去看大河和大山。
再见啦，阿姐。
再见啦，贵人哥哥。
谢谢你们……让我做过一场最好的梦。
……
一阵风吹过山坡，卷起几片新发的草叶，轻轻拂过那座小小的坟茔，向着远方湛蓝的天空飘去，仿佛一声无声的、稚嫩的告别。
番外完。愿柳丫来世，生于太平之家，有糖吃，有衣穿，有人爱，能去看大河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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