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丫小小的坟,成了泥鳅巷后山一个无声的印记,也成了祝铮和罗苑心中永不愈合、却催生出惊人力量的伤疤。
葬礼后的几天,当铺里死寂得可怕。祝铮不哭不闹,只是沉默地打扫、整理被那晚混乱波及的铺面。她动作机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随柳丫一同埋入了黄土。贺应维大部分时间守在城防或府中处理战后事宜,只是每天傍晚,他必定会出现。
他没说安慰的话,只是沉默地带来食物,守着她咽下几口;或是挽起袖子,帮她修理那扇被撞坏的后门。沉重的寂静弥漫在两人之间。
打破这死寂的,是几个不速之客。
一天清晨,祝铮刚卸下门板,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妇人就怯生生地围拢过来,手里攥着几个铜板或是一点可怜的粮食。
“李掌柜……行行好,俺们想……想当点东西,换些药钱……”一个妇人颤颤巍巍开口,眼里全是绝望的哀恳。她的孩子在那晚的混乱中受了惊吓,高烧不退。
祝铮看着她们,目光扫过她们身后那些躲在角落里、眼神惊恐麻木的孩子。这些面孔,与记忆中柳丫最初的模样重叠。她的心像是被千万根针狠狠扎了一下,那股麻木的剧痛再次袭来。
她张了张嘴,想如同以往般精明的讨价还价,喉咙却像被堵住。
这时,贺应维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看到了这一幕,脚步顿了顿,没有立刻上前,只是远远站着,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祝铮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底的空洞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取代。她没有接那些铜板,而是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吧。孩子抱进来我看看。”
她不是大夫,但乱世求生半年,再加上现代医学知识,常见的伤病处理她懂一些。她让妇人把孩子抱进里间,自己翻找出之前备下的、所剩无几的草药,又兑了温水,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擦拭降温。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异常专注。
贺应维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坚定的手,看着她低垂的侧脸。他知道,那个精明、只为活下去的李掌柜,正在死去;另一个被悲伤重塑的祝铮,正在破茧而出。
接下来的日子,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那晚的混乱,制造了太多破碎的家庭和孤儿。泥鳅巷这片贫民窟,成了被遗忘的角落。而祝铮这间曾被视为“销赃窝点”的小小当铺,竟成了这些走投无路之人投奔的地方。
祝铮来者不拒。她不再只是典当物品,也开始用自己微薄的积蓄,换回一些救命的药材、粮食。当铺的柜台,一半依旧做着营生,另一半,则成了临时的施药点、信息集散地。她变得比以前更“凶”,呵斥着那些想占便宜的地痞,同时悄悄将省下的口粮塞给饿得偷东西的孩子。
贺应维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阻止,反而开始有意无意地提供帮助。有时是几包市面上难寻的偏方,有时是通过他的渠道才弄来的一些粮食。他不再只是傍晚才来,白天也会抽空出现,沉默地帮她维持秩序,或用他安国府公子的身份,震慑一些不长眼前来骚扰的兵痞。
两人之间依旧话不多,但默契与日俱增。
“西街口又来了几个流民,像是从北边战场逃过来的,带着疫病。”贺应维某日带来消息,眉头紧锁。
祝铮正在分拣草药,头也没抬:“知道了。我让人去打听过了,不是大疫,是伤寒。草药还够撑几天。你……那个想想办法,别让官府的人把他们当瘟神赶尽杀绝。”
“嗯。”贺应维应下,“我会周旋。”
又一日,祝铮发现有人在暗中打听那晚泥鳅巷的“异常”,似乎与那晚被贺应维处理掉的贼人有关联。她不动声色,只是当晚便告诉了贺应维。
“可能是那边溃兵的残余,或是本地某些势力的眼线。”贺应维眼神锐利,“你这几日小心,我会加派人手在附近。”
他们一个在明,利用着市井身份和当铺的便利庇护灾民;一个在暗,利用权力和手腕,为她撑起一把保护伞,并尝试在更大的层面施加影响,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夜晚,油灯下。祝铮对着那本越来越厚的“特殊账本”记录——上面已然不再是冰冷的典当条目,而是一个个需要帮助的名字,一条条零碎的信息。贺应维则在一旁,对着峪州城简陋的城防图,用炭笔标记着可能的隐患和可以利用的资源点。
“柳丫不能白死。”这句话,他们再未说出口,却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誓言和所有行动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