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一个清晨。
城郊一处低矮的土屋院落。
黄静柔六岁，是黄家的女儿。她个子小，头发扎成两个歪歪的小辫，脸蛋有点黑，穿的是补过好几次的粗布衣裳。家里穷，米缸快见底了。母亲整日愁眉不展，常低声叹气。这天早上，母亲发现祖母留下的银簪不见了。那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原本打算急用时换钱救急。没了它，日子更难熬。黄静柔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沉。
她蹲在院门口剥豆子，手慢但认真。墙外传来“喵”的一声。她抬头，一只花斑野猫趴在矮墙上，尾巴轻轻甩。
“刚才有只麻雀叼着亮闪闪的东西，飞过老槐树。”猫说。
黄静柔愣住。这话不是叫，是说话，像人说话那样清楚。她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她小声问。
猫转过头，眯着眼看她。“麻雀，亮东西，老槐树根底下藏着呢。”
黄静柔心跳加快。她没动，也不敢大声。她盯着猫，猫也盯着她，眼神不像普通野猫那样怕人。
她慢慢站起来，朝村口的老槐树跑。树根处堆着落叶，她用手扒开，摸到一个硬硬的小物件。拿出来一看，是那支银簪，沾着泥土，但没坏。
她攥着簪子跑回家。母亲正要出门找人帮忙，看见簪子，手抖了一下，一把抱住她。
“你怎么找到的？”
“猫告诉我的。”她说。
母亲松开她，皱眉看着她，又看看簪子，没再问。她把簪子擦干净，放进柜子最深处。那天晚上，她多煮了一碗稀粥给黄静柔。
几天后，母亲给她洗了澡，换了件稍体面的衣裳。那衣服大了些，袖子盖过手。她低头系裤带，手发抖，没系好。
“娘。”黄静柔小声叫。
母亲没应，只把一个冷掉的红薯塞进她手里。“拿着，路上吃。”
门外停了辆马车。母亲牵她走到车边，中间人站在旁边，手里捏着一叠钱。他点点头，伸手抱她上车。
帘子放下来，车轮开始转。她从缝隙里往外看，母亲还站在路边，一只手抬着，像要拉她回来，却没动。风里传来一声“好好活”，断断续续，带着哽咽。
她低头，手紧紧攥着那支银簪，藏在掌心。
马车走了半天，进了城。王府大门高，门环亮。她被带进去，穿过几道门，最后停在后花园附近的一排小屋前。管事嬷嬷过来打量她，三十多岁，脸圆，眼神利。
“几岁？”
“六岁。”
“能干活吗？”
“能。”她点头。
嬷嬷没再说什么，让她先坐着等。其他丫鬟比她大些，站成一排，低头不语。她坐在石阶上，手放在膝盖上，红薯还在怀里，已经凉透。
她听见假山后面有动静。两只灰猫蹲在石头缝里，头凑在一起。
“厨房墙角那个洞，昨晚钻进三只大老鼠。”一只猫说，“偷吃了半袋米，差点被扫帚砸到。”
“今天它们还会去吗？”另一只问。
“去，粮仓夜里没人守严。”
黄静柔抬起头。厨房就在花园东侧，离这儿不远。她记得来时路过一个堆米袋的地方，墙角确实有个洞。
她站起来，走向迎面走来的嬷嬷。
“姑姑。”她开口，声音不大。
嬷嬷停下，低头看她。
“后花园有老鼠，藏在假山旁边的墙洞里。”
嬷嬷皱眉。“你说什么？”
“老鼠，从墙洞钻进来，偷吃米。它们说昨晚吃了半袋。”
周围几个丫鬟笑出声。一个年纪大点的撇嘴：“小孩胡说八道，猫还能跟你说话？”
嬷嬷没笑，也没骂。她盯着黄静柔。“谁跟你说的？”
“我听见的。”她指假山后，“两只灰猫，躲在那儿聊天。”
嬷嬷脸色变了变。她没立刻走，反而问：“老鼠长什么样？”
“一只背上带黑条，一只耳朵缺了个角，还有一只尾巴毛掉了半截。”
嬷嬷转身，对身后一个小厮说：“去厨房墙角看看，有没有老鼠洞，有没有米袋被咬破。”
小厮跑开。不到一盏茶时间，他回来，喘着气：“回姑姑，墙洞里掏出来一堆谷壳，米袋破了口，边上还有爪印，像是三只不同大小的老鼠留的。”
嬷嬷眼神变了。她重新看向黄静柔，目光从怀疑变成审视，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丫头，眼神利。”她说。
她抬手，轻拍了下黄静柔的肩膀。这一拍很轻，却是黄静柔进府后第一次被人正眼看。
“往后你就在这片扫地，顺带看着点花园角落。若有异常，及时报。”嬷嬷说。
她被安排住进西侧小院的一间偏房，和其他洒扫丫鬟同住。房间小，但有床，有灯。她放下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旧衣和那个红薯。她把银簪藏进枕头底下。
傍晚，她拿着扫帚学别人的样子扫落叶。动作笨拙，但认真。天快黑时，墙头跳上来一只黑猫，通体漆黑，眼睛黄。
它蹲在瓦上，低头看她。
“新来的？”猫开口，声音低。
她手一顿，扫帚停在半空。
“嗯。”她轻轻应。
“小心东厢那个胖婆子，”猫说，“专爱打人，上个月把一个丫头扇得耳出血。”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抿紧嘴唇，把扫帚握得更紧。
远处传来打更声。西边屋里亮起灯，有人喊她名字，让她回去。她应了一声，慢慢往回走。
那只黑猫一直蹲在墙头，没动。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墙头。猫还在。
它忽然开口：“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
她脚步一顿。
没答，也没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