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柔站在西侧小院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扫帚。她刚从东廊回来,胳膊有点酸,脚底也发烫。天已经黑了,屋里亮起灯,有人喊她名字,她应了一声,慢慢往回走。
那只黑猫还在墙头,蹲着没动。
“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它又问了一遍。
她停下脚步,没回头,也没说话。风吹得扫帚上的枯叶轻轻响了一下。她知道它说的是真的,她确实能听懂。可这话不能说出去,上一章的事让她明白,别人会觉得她胡言乱语。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很轻,只有她自己知道。
黑猫的尾巴甩了甩,跳下墙头,钻进暗处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去扫地。东廊落叶多,她弯着腰一点一点扫。旁边一个穿青布衫的丫鬟看了她一眼,是程慧珍。她比黄静柔大三四岁,个子高些,干活利索,平时不爱说话。
两人并排扫了一阵,谁都没开口。
黄静柔听着墙根下的动静。一只花猫从厨房后绕出来,趴在石阶上晒太阳。
“昨夜西院洗衣房的张丫头哭了。”花猫说,“管事骂她晾的衣裳歪了,其实她发烧,手抖才没挂好。”
黄静柔记下了。
她扫完一段路,直起腰擦汗,小声对程慧珍说:“我听说……张姐姐不是故意的,她那日发烧了还坚持干活。”
程慧珍手一顿,扫帚停在半空。
“你听谁说的?”
“我听见的。”她低头继续扫,“有人讲的。”
程慧珍盯着她看了会儿,没再问。但那天中午,她多给了黄静柔半块饼。
从那天起,黄静柔开始留意猫说的话。她不主动搭话,只在扫地时悄悄听。猫喜欢在墙头、屋檐、灶台边聊天,说的大多是琐事——谁丢了鞋、谁藏了吃的、哪间屋子夜里有动静。
她把这些事记下来,挑着说了出去。
有一次她说:“厨房李妈把腊肉藏在灶台后面第三块砖下。”当晚就有个小丫鬟笑嘻嘻地说:“真找到了!油纸包得好好的。”
还有一次她说:“北屋少了一把扫帚,是王小厮拿去修篱笆了。”管事查了半天没结果,后来王小厮自己送回来,大家才发现她说的是对的。
渐渐地,有人开始叫她“小灵通”。
“这丫头耳朵尖得很。”一个胖点的丫鬟说。
“不是耳朵尖,是运气好。”另一个笑。
但她们不再冷着脸看她了。歇工的时候,有人让她坐近点,给她分一口水喝。
晚上回屋,大家坐在炕上闲聊。程慧珍靠在角落,手里缝着布鞋。
“你们有没有心里惦记的人?”有人突然问。
屋里一阵哄笑,几个姑娘低头捂嘴,没人接话。
黄静柔坐在最边上,手里剥着一颗糖豆。她想起昨天那只灰猫说的话。
“我知道。”她脱口而出,“程姐前日偷看库房的小周磨墨,眼睛都没眨。”
笑声一下子炸开。
程慧珍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指。
“你胡说什么!”她低吼一声,抓起枕头就朝黄静柔扔过去。
黄静柔缩着脖子躲开,糖豆掉在地上。她捡起来,吹了吹,又补了一句:“他还把你掉的帕子收着呢,在笔筒底下压着。”
屋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接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哎哟我的天,小周藏帕子?”
“怪不得他天天擦笔筒!”
“程姐,你掉过帕子吗?”
程慧珍咬着嘴唇,不说话,手紧紧捏着那双没缝完的鞋。
有人推她:“去啊,趁现在他还在库房,把帕子要回来!”
“就是,让他当面还你!”
她被推得站起身,跺了下脚,红着脸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瞪了黄静柔一眼,眼神却不像生气,倒像是……谢她。
黄静柔咧嘴笑了。
第二天中午,她正在花园扫地,黑猫从墙头跳下来,落在她身边。
“小周今早对着帕子傻笑,差点打翻砚台。”它说。
黄静柔一听,扔下扫帚就往西院跑。
她找到程慧珍时,对方正端着一盆炭准备送去库房。
“程姐!”她气喘吁吁,“小周他……他对着你的帕子笑呢!”
程慧珍手一抖,炭块滚出几块,砸在地上。
“你又听谁说的?”
“猫说的。”她认真道,“千真万确。”
程慧珍看着她,想板脸,嘴角却忍不住翘了一下。她踢开炭盆,低声说:“别到处讲了。”
但她还是去了库房。
那天晚上,消息传遍了西院。
“程姐和小周说上了话!”
“帕子还了,还说了好多体己话!”
“小周说等攒够钱,求管事放人呢!”
众丫鬟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拉着黄静柔问东问西。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是不是偷偷看见了?”
“你该不会是月老派来的小童吧?”
她被挤在中间,脸上发烫,手里被人塞了一块蜜糖饼。
这是她进府后,第一次有人笑着给她吃食。
她小口咬着饼,甜味在嘴里化开。窗外月光照进来,炕沿上映着晃动的人影。大家说着笑着,有人唱起了小调。
她摸了摸枕头底下。
银簪还在。
但她不再只攥着它了。
第三天早上,她照常去扫地。路过厨房时,听见两只猫在柴堆后说话。
“库房那边,昨晚有人翻窗。”一只说。
“不是小周,是另一个人。”另一只接。
她脚步顿了一下,没停下。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她没告诉任何人。
晚上回屋,程慧珍坐在她旁边,递来一碗热汤。
“喝点,凉了伤身。”
她接过碗,点点头。
屋里人多,灯火比前几天亮。有人拿出一副旧牌九,大家围成一圈玩起来。
程慧珍教她怎么出牌,输了就罚唱一句歌。
她唱得跑调,惹得满屋大笑。
笑完后,程慧珍把手搭在她肩上,轻声说:“以后有事,先跟我说,别一个人扛。”
她看着她,用力点头。
睡前,她躺在炕上,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窗外静了,风穿过院子,吹动屋檐下的铃铛。
她闭上眼,听见墙头有动静。
睁开一条缝,看见黑猫蹲在那里,尾巴轻轻摆。
她没动,也没出声。
猫低下头,看着她。
她抬起手,慢慢挥了一下。
猫转身走了。
她翻了个身,把糖糕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
甜的。
第二天一早,她拿着扫帚出门。天刚亮,露水打湿了鞋面。
她走到东廊,发现地上有一串新脚印,从厨房通向库房方向。
脚印很小,不像男人。
她站着看了会儿,把扫帚靠墙放好,转身往西院走。
程慧珍还没起床。
她敲了敲门板。
门开了条缝,程慧珍探出头,头发乱着。
“怎么了?”
“我想去趟厨房。”她说,“有点事。”
程慧珍眯眼看了看她,侧身让她进来。
她走进去,从床底抽出一双干净的鞋,换上。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程慧珍。
“刚才猫说的。”她低声,“有人昨晚翻窗进了库房,不是小周。”
程慧珍展开纸条,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