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忘川

飞艇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江眠不再挣扎，只是蜷缩在座椅里，背对着艾尔维斯，身体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那股属于Alpha的、带着海洋腥咸与风暴气息的信息素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着他，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噩梦。

前世的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地球青年，沉迷二次元，连女孩的手都没正经牵过，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游戏抽卡又沉了。穿越到这个光怪陆离的兽人星际世界，他只想靠着脑海中的宝藏低调生存，默默搞自己的“文化输出”，何曾想过会遭遇如此野蛮、如此身不由己的侵犯？

委屈、愤怒、恶心、还有一丝对自身弱小的痛恨，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冲垮了他一直努力维持的冷静。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不想哭的，但实在是气狠了。

艾尔维斯坐在对面，强大的精神力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年情绪的巨大波动。他刚让副官初步调查了这个名叫“江眠”的狐族少年，结果令他震惊——那八个近期在军方内部都引起小范围讨论、风格迥异却精妙绝伦的全息游戏《忘川风华录》等，其匿名制作者，IP地址最终竟指向这个破旧的工作室。

这个看似孱弱的“废物”制卡师，竟然拥有如此惊人的才华？这解释了他身上那种奇特而吸引人的“灵力”来源。艾尔维斯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因标记而产生的微妙占有欲。

但紧接着，江眠带着浓重鼻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们这该死的ABO兽人世界……”

你们？

艾尔维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不是“这个”，而是“你们”。这个词带着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和……外来者的视角。就好像，他本身不属于这里一样。联想到他那迥异于常人的制卡风格和游戏设定，一个荒谬却逐渐清晰的念头在艾尔维斯脑中形成。

他还想再深入探究，却见江眠猛地转过头来。那双原本应该清澈灵动的狐狸眼，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眶通红，但更让艾尔维斯心头一紧的是，那眼底深处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却无比真实的死意。

“怎么？”江眠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声音嘶哑，“想杀了我？你们兽人，真野蛮。”

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甚至带着一种期盼。艾尔维斯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少年，已经有了求死之心。标记的耻辱、力量的碾压、或许还有对陌生世界的彻底绝望，将他推向了悬崖边缘。

艾尔维斯的私人府邸，戒备森严。他将江眠安置在最舒适的房间里，派了最得力的亲信看守，移除了所有可能用于自戕的物品，信息素更是严密地笼罩着对方，试图用这种近乎囚禁的方式保住他的命。

他以为他防住了所有可能。

但他低估了江眠的决心，也低估了制卡师，尤其是一个能创造出《忘川风华录》和《道诡异仙》的制卡师，那与常理迥异的思维方式和能力。

江眠没有试图撞击墙壁，没有寻找锐器，他甚至很“配合”地吃饭休息。艾尔维斯稍稍放松警惕的某个瞬间，江眠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配套的、经过检查并无危险物品的制卡工作间里。

他没有绘制任何攻击性或防御性的卡牌。他只是静静地，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甚至燃烧了某种本源，开始“化身”。

但这次化身的对象，并非任何已有的卡牌人物。他将自己对《忘川》世界的理解、对“名士”概念的寄托、对自己过往一切的眷恋与诀别，全部融入了这次化身之中。他要化去的，不是某个历史人物，而是“江眠”本身——作为“使君”（玩家）所能拥有的第一位名士，一个全新的、只存在于忘川世界的“地阶名士·江眠”。

当艾尔维斯察觉到工作间内异常磅礴而悲怆的精神力波动，强行破门而入时，一切都晚了。

工作台上没有卡牌，只有一枚用来存储游戏核心数据的特殊U盘。少年伏在桌边，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桌面，更浸透了那枚U盘。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诡异的微笑。

“不——！”艾尔维斯冲过去，试图用最好的医疗设备和Alpha的信息素安抚挽回，但那具身体里的生机，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最终，他抱住的，只是一具逐渐冰冷的躯壳。

而那枚被鲜血浸染的U盘，在连接到服务器后，其核心数据发生了一种无法解析的异变。《忘川风华录》的游戏世界里，多了一位谁也没见过，但设定完美融入的名士。

从此以后，艾尔维斯的世界只剩下了两样东西：无休止的与虫族的战争，和那个他再也不敢轻易登出的《忘川风华录》游戏。

他成了游戏里最神秘的“使君”，拥有无数的名士，搜寻着所有的线索。终于，在一次召唤中，流光溢彩间，一位身着月白长衫、银发狐耳、眉眼含笑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头顶标识着【地阶·江眠】。

少年拱手，笑容温润，带着初见者的礼貌与疏离：“使君，初次见面，在下江眠，是您的第一位名士，以后多多关照哦。”

那一刻，艾尔维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是他，声音、样貌、甚至那狐耳都一模一样，但眼神清澈，没有怨恨，没有绝望，只有程序化的友善。这是他，却又不是他的那个江眠。

更让艾尔维斯崩溃的是，他发现，不止他一个人拥有【江眠】。其他达到一定条件的玩家，在完成某个隐藏任务后，同样有机会获得这位“地阶名士·江眠”。他不再是独一无二的。

他眼睁睁看着别的“使君”带着他的江眠游山玩水，互动亲密，听着江眠对别人说出同样温柔的“多多关照”。嫉妒和悔恨如同毒虫，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

后来，游戏更新，出现了更强大的【天阶名士·张仪】。那位纵横家摇着折扇，对着某位幸运的使君意味深长地说：“使君，舍弟（江眠）便托你照顾了。”

舍弟……

原来，在他的江眠决绝地将自己化为数据时，他所创造的《忘川》世界，真的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接纳了他，并给了他一个“家”，甚至还有了“兄长”。

艾尔维斯站在忘川的桃花树下，看着不远处正与其他名士谈笑风生的【江眠】，巨大的悲伤和空虚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得到了永恒相见的机会，却失去了真正触碰他的资格。

他亲手将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逼成了只能在代码中追寻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