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游太湖上

自那日“听竹院”初闻琴音后，白璟去寻江眠的次数便多了起来。不再带着试探与目的，更多是信步而至，或讨教些关于“人族”风物的问题，或只是单纯地寻一处清静。江眠虽依旧清冷少言，却也未曾拒人千里，偶尔会应上一两句，或抚琴一曲。

这日，白璟处理完使君事务，心中有些烦闷，信步间便来到了桃源居的太湖畔。忘川的太湖，并非真实地理，而是汇聚了万千愿力与文人想象所化的胜境，烟波浩渺，山色空蒙，比真实的太湖更添几分仙气。

远远地，他便看见一抹熟悉的月白身影，正独自坐在湖边一处延伸入水的石矶上。石矶旁有几株垂柳，柳丝轻拂水面。江眠背对着他，膝上摊着一卷古朴的书册，正垂眸细读。微风拂过，吹起他几缕银发，也翻动了书页的一角。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湖光山色之中，静谧得如同一幅水墨丹青。

白璟放轻脚步，走近了些，并未出声打扰，只是在他身旁不远处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湖面水汽氤氲，带着莲叶的清香。远处有仙鹤掠过，留下清唳声声。

他静静地看着江眠的侧影，看他专注阅读时微蹙的眉头，看他偶尔抬眼望向湖心时那悠远的目光。白璟心中那份莫名的烦闷，竟在这片宁静中渐渐消散了。他甚至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只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江眠似乎才察觉到他的存在，缓缓合上书卷，侧过头来看他，眼神依旧平静：“使君。”

白璟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中的书：“在看什么？”

“《道德经》。”江眠将书卷示于他，封面是古朴的篆文，“偶有所感，温习一二。”

白璟对道家经典了解不深，但听闻此书名，也知是人族至高的智慧结晶之一。他不由感慨：“你们人族的先贤，思想真是深邃。‘道可道，非常道’……听起来就玄妙得很。”

江眠闻言，眼中似有微光闪过，轻声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道，或许就在这不言不议不说之中，静观便可体悟一二。” 他说这话时，目光再次投向浩渺的湖面，仿佛那水中便蕴含着无尽的道理。

白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水天一色，云卷云舒，心中若有所动。他不再说话，也学着江眠的样子，闲适地倚靠着身后的柳树，任由思绪放空，只是单纯地感受着风吹、水漾、鸟鸣，以及身边人传来的、淡淡的书卷气息和清冷灵韵。

时光在静谧中悄然流淌。太湖畔除了他们，亦有其他名士或使君的身影偶尔闪现。李太白或许在不远处的小舟上豪饮高歌，苏东坡可能在与佛印于亭中辩论禅机，但这些喧嚣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唯独他们所在的这一隅石矶，保持着遗世独立的安宁。

许是心境太过放松，白璟竟有些昏昏欲睡。他半阖着眼，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江眠垂在石矶边、浸在清澈湖水中的一截素白袍角上。水波荡漾，那月白的衣料便随着涟漪轻轻晃动，宛如水中绽开的一朵素莲。更远处，几瓣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桃花，落在水面上，随着波纹慢慢打着旋儿，有一瓣竟悠悠地漂到了江眠的袍角边，依偎着，不肯离去。

白璟看着那瓣桃花与月白衣角的纠缠，心神微微一荡，竟生出几分“花间误”的恍惚感。误了什么？误了时辰？误了心绪？还是误入了这一场本不该有、却莫名令人沉溺的静谧相伴？

他猛地惊醒，抬眼正对上江眠望过来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似乎看透了他瞬间的失神，却并无责怪，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包容的意味。江眠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回湖面，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随意为之。

白璟却觉得脸颊有些微热，他轻咳一声，掩饰性地站起身，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腿脚：“咳……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江眠微微颔首：“使君慢行。”

白璟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夕阳的余晖正洒在湖面上，将一切都染成了暖金色。江眠依旧坐在那里，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朦胧，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这湖光山色的一部分。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这忘川的风华，或许不止在于征战与荣耀，更在于这片刻的宁静，这与君同游、不觉时光流逝的……偶然。

这一次同游，未有只言片语的深谈，却似有清泉，悄然润泽了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