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轻轻推开病房门，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她早已习惯。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徐天野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睡着了，呼吸平稳，只是眉头还习惯性地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操心着他的柿子林。
她放轻脚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她一大早去果园前就炖上的山药排骨汤，小火慢炖了几个小时，汤色清亮，最是养人。她又俯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将他露在外面的、还连着留置针的手塞回被子里，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心里便是一阵细密的疼。
他不该躺在这里的。他应该在他的果园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蹲在田垄间，小心翼翼地检查那些刚嫁接成功的柿苗，眼神专注得发亮。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劳累过度，神经性头痛是老毛病了，但这次引发眩晕很危险，必须静养，不能再操心，尤其是不能再熬夜……”
静养？不操心？对徐天野来说，这比生病还难受。那一片他们两人倾注了全部心血、正处在关键期的柿子林，就是他的命。
林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徐天野枕边那本摊开的、写满了密密麻麻数据的笔记本上。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想把它拿开，让他睡得更安稳些。指尖刚碰到笔记本的边缘，一只温热的大手就覆上了她的手背。
他醒了，眼神还有些初醒的迷蒙，但看到她，嘴角便很自然地牵起一个微弱的弧度。“暖暖，”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你来了。”
“吵醒你了？”林暖反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有些粗糙，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汤炖好了，趁热喝一点？”
徐天野摇摇头，视线却越过她，看向窗外，虽然从这里根本看不到他们的果园。“我不饿。暖暖，园区那边……昨天说的那个新型滴灌系统的数据测算，我昨晚又复核了一遍，有几个参数可能需要调整，我记在……”
“天野。”林暖打断他，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医生说你需要休息。园区的事，有我。”
她起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唇边。“先把水喝了。滴灌系统的事情，技术员小张上午跟我通过电话了，初步方案我看过，没问题，具体的等安装的时候我们再一起盯着。”
徐天野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眉头却没有舒展。“那批新引进的‘阳丰’甜柿，适应性观测数据一定要每天记录，特别是光照和土壤湿度的变化，这关系到我们明年能不能大规模推广……”
“我都记着呢，”林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熟练地点开几个文件夹，“你看，这是今天早上巡园时拍的照片，每一棵都做了标记。数据也实时上传到云端了，你……”她顿了一下，把“安心养病”四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可以随时查看。”
她知道，完全让他放手是不可能的。这片柿子林，不仅仅是他们创业的根基，更是他们共同的梦想，是徐天野用了五年时间，从一个农业大学的愣头青，一点点将家里这片荒废的果园改造成如今初具规模的科技种植示范园的见证。这里面有他熬过的无数个夜，翻阅过的无数本专业书籍，失败过无数次又重头再来的实验。
而她，林暖，从大二那年因为一次学校组织的农业技术帮扶活动认识他起，就被这个沉默寡言却对土地和植物有着超乎寻常热情的男生吸引。她学的本是市场营销，却因为他，硬是啃下了厚厚的《果树栽培学》、《植物生理学》，陪着他一起跑市场、拉投资，在他因为一次次的挫折而自我怀疑时，坚定地告诉他：“徐天野，你可以的。”
爱情是什么？对她而言，不是烛光晚餐，不是甜言蜜语，是深夜实验室里陪他记录数据时手边那杯始终温热的咖啡；是拉投资失败后，两人坐在田埂上分食一个冷馒头时，她笑着说“下次我们换个策略”；是如今他病倒了，她必须撑起这片他们共同的天空，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暖暖，”徐天野看着她平板电脑上清晰详尽的记录，眼神复杂，有欣慰，更有心疼，“辛苦你了。”
林暖收起平板，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苹果和小刀，低头细细地削起来。“说什么傻话。我们的‘孩子’，我能不上心吗？”
她口中的“孩子”，指的就是这片柿子林。徐天野被这个比喻逗得唇角弯了弯。
苹果削好了，林暖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给他。“吃点水果。然后乖乖把汤喝了。我待会儿还得去园区一趟，跟农科院的李教授约好了，他今天带团队过来看看我们那批抗病砧木的生长情况。”
徐天野立刻坐直了些身体。“李教授要来？我得……”
“你得好好躺着。”林暖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决心，“李教授那边我会接待，所有交流内容我都会录音，回来一字不落地放给你听。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没有好的身体，什么都谈不上。”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像山涧最透亮的溪流，无声地涤荡着徐天野内心的焦躁。他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知道她这几日医院、园区、家里几头跑，比自己还要累。他最终妥协地靠回枕头上，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块。
“好，我听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林暖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清晨，她在天色蒙蒙亮时就赶到果园，穿着和工人一样的工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露水未干的土地上，检查柿树的生长情况，查看病虫害监测设备，和工人们一起安排一天的工作。她对每一种柿树的习性了如指掌，能准确地说出哪一棵树去年结的果最甜，哪一棵今年需要重点追肥。工人们起初对这个年轻漂亮的“老板娘”还带着几分观望，但很快就被她的专业、韧性和事必躬亲的态度折服。
“林工，东区那片土壤酸碱度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林工，新一批有机肥已经联系好了，下午就能送到。”
“林工，电商平台那边需要我们提供新的产品详情页图片。”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将徐天野那份过于专注技术而略显凌乱的管理方式，用她缜密的思维和出色的沟通协调能力梳理得井井有条。她用平板电脑和手机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远程办公系统，确保徐天野即使在病床上，也能及时了解园区的重要动态，参与关键决策，却又巧妙地将他从繁琐的事务性工作中剥离出来，让他得到真正的休息。
中午，她赶回医院，带着从家里做好的、营养搭配均衡的饭菜，监督徐天野吃完，陪他说说话，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让他处理一些非他不可的技术文件。下午，她又匆匆返回园区，或是接待来访的专家、客商，或是跟进各个项目的进度。
晚上，她回到他们租住的、离医院和园区都不算太远的小公寓，继续整理白天的资料，查阅最新的行业动态，回复邮件。睡前，她一定会和徐天野视频，事无巨细地汇报一天的情况，听他给出一些技术上的指导，也跟他聊聊果园里发生的趣事，比如哪只他们喂养的流浪猫又生了小猫，哪棵老柿树今年开花特别繁盛。
她瘦了，脸尖了，但眼睛里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被需要、被依赖，并且有能力支撑起一片天的笃定和力量。
徐天野的身体在她的“强制”休息和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医生终于批准他出院，但嘱咐短期内不能过度劳累。
他回到果园的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早晨。车子刚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是他熟悉和眷恋的味道。
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怔住。
果园比他住院前更加井然有序。道路干净整洁，分类垃圾箱摆放规整，新设立的指示牌清晰明了。工人们看到他，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徐工，回来啦！”“身体好啦？”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看到了园区里多了一些新的东西。靠近入口的地方，开辟出了一小片展示区，用图文并茂的展板介绍着他们园区主要的柿子品种、种植理念和科技应用。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用原木搭建的休憩点，摆放着几张桌椅。
林暖站在那片他们一起嫁接成功的“早红”柿林前，笑盈盈地看着他。晨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她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斑。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脸上带着劳作后健康的红晕，整个人像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充满了向上的生命力。
“欢迎回家，徐工。”她笑着说。
徐天野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而饱含情感的话：“暖暖，谢谢你。”
他环顾着这片焕发着新活力的土地，看着身边这个为他、为他们的梦想倾尽所有的女孩，心中被一种滚烫的、充盈的情绪填满。是爱，是感激，是前所未有的动力。
他牵起林暖的手，她的手心和他一样，带着劳作的粗糙，却异常温暖有力。
“走，”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自信，眼神灼灼，“带我去看看我们的‘孩子’们。接下来，该我好好照顾它们，还有你了。”
林暖回握住他的手，笑容在阳光下绽开，像他们身后那一片长势喜人的柿树上，初生的、充满希望的果实。
他们的青春，或许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浪漫，却在这片充满泥土芬芳的果园里，扎根，生长，孕育着属于他们的、沉甸甸的未来。溺宠，不是一方无度的索取，而是彼此成就，相互支撑，在风雨来临时，能毫不犹豫地为对方撑起一把伞，然后一起，等待晴空，共享硕果。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写到最精彩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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