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是被冷醒的。
后颈窝抵着硬邦邦的东西,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绣金喜服的盘扣硌得骨头生疼。鼻尖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檀香味,混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嘶——”
她撑起身子,腕子忽然被人攥住。
力道大得惊人。
沈知意惊得瞪圆眼睛,对上一双泛着青黑的眼。
那是个极俊美的男人,眉峰如刀刻,眼尾却耷拉着,衬得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更像尊将熄的玉雕。他穿着玄色喜服,领口绣着暗金蟒纹,此刻却歪在喜床上,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呼吸滚烫得吓人。
“沈家……送你来送死?”
沙哑的声音擦过耳畔,带着股子蚀骨的寒气。男人的指尖缓缓上移,掐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沈知意这才看清他脸上的妆——喜服红得刺眼,他的唇却白得像浸了水的纸,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渍。
这不是做梦。
沈知意浑身发冷。
她记得自己前一秒还在急诊科加班,为一位车祸患者做心肺复苏,手刚按上胸膛,就听见一声闷响。再睁眼,就成了这具身子。
原主的记忆潮水般涌进来。
大燕永昌三年,六皇子萧景玄被诊出心脉受损,太医断言活不过弱冠。皇帝急着冲喜,选了镇北将军府的嫡女。可将军府舍不得亲闺女,便把不受宠的庶女沈知意推了出来——也就是现在的她。
“放肆。”
男人忽然松开手,重新倒回枕上,喉间溢出一声闷咳。他抬手抹了把唇,指腹沾着暗红,“沈家倒会省事,送个庶女来应付朕。”
“朕?”
沈知意心头一震。
男人瞥她一眼,眼底掠过丝讽笑:“自然是朕。萧景玄,你的夫君,大燕未来的皇帝。”
轰的一声,沈知意脑子炸了。
原书《侯门贵女》里的剧情涌出来——萧景玄,天生心脉不全,性格阴鸷,是书中最大的反派。他后来弑父夺位,屠尽皇室,连原主这种炮灰都没放过,直接沉了湖。
而现在,她穿成了原主,正躺在他的喜床上。
“愣着做什么?”萧景玄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给朕更衣。”
沈知意这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他的衣袖。她慌忙松手,指尖都在抖。喜服层层叠叠,金线绣的凤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手忙脚乱去解盘扣,可越急越解不开,反而把领口扯得更乱。
“笨手笨脚。”
萧景玄忽然倾身靠近。他身上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沈知意僵在原地,看他修长的手指捏住一颗盘扣,轻轻一挑。
“咔嗒。”
盘扣解开的声响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清晰。沈知意喉结滚动,看着他一步步逼近,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口。
“殿下……”她声音发颤,“妾身自己来……”
“朕不介意动手。”
他的指尖擦过她锁骨,停在喜服最上层的盘扣。沈知意闭了闭眼,可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下。再睁眼时,萧景玄已经退开,手里捏着颗解开的盘扣,漫不经心把玩着。
“滚出去。”他说,“让嬷嬷来。”
沈知意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爬下床。脚刚沾地,就被地上的红绸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喜床上。
“噗。”
她听见自己出糗的声音,脸烧得发烫。萧景玄却笑了。
那是沈知意第一次见他笑。
不是冷笑,不是讽笑,而是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笑,像冰面裂开道细缝,漏出底下冻着的春水。
“没用。”他评价,“比朕养的猫还笨。”
沈知意:“……”
她撑着床沿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门外站着个穿墨绿袄子的老嬷嬷,见她跌出来,眉毛立刻拧成结:“王妃这是做什么?大喜日子,仔细摔着。”
话是关心,语气却像在训仆役。
沈知意这才想起原主的身份——镇北将军府庶女,连侧妃都不如的王妃。她低头理了理皱巴巴的喜服,勉强笑了笑:“劳烦嬷嬷了。”
嬷嬷哼了一声,掀开珠帘进去。不多时,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沈知意攥紧帕子,指甲掐进掌心。
她知道,这是下马威。
原书里提过,萧景玄身边的嬷嬷是先皇后留下的,最是看不上将军府的庶女。此刻怕是正借题发挥,给她这个“冲喜新娘”立规矩。
果不其然,片刻后嬷嬷出来,手里端着碗黑黢黢的粥:“王妃,这是殿下的早膳。您身为正妻,该亲自端去。”
粥碗递到跟前,沈知意就着灯光一瞧——米是馊的,上面飘着几根发黄的菜叶,汤面上还浮着层油花,不知道搁了几天。
“嬷嬷这是……”她皮笑肉不笑,“要让妾身给殿下喂馊粥?”
嬷嬷眼皮都不抬:“王妃若嫌脏,大可直接回了将军府。只是陛下赐的婚,您跑了,将军府的脸往哪搁?”
沈知意咬了咬唇。
她懂了。这是拿将军府威胁她。
原主在娘家不受宠,将军府巴不得把她推出去,自然不会为了她得罪皇家。
“知道了。”她接过粥碗,指尖碰到碗壁,烫得一缩。
嬷嬷这才满意地哼了声,转身走了。
沈知意站在廊下,望着天上的月亮。
这月亮和现代的没什么不同,可她知道,从今夜起,她的人生彻底拐了个弯。
“系统……”她在心里默念,“如果真的有系统,现在该出现了吧?”
话音刚落,脑子里“嗡”地一声。
【滴——救赎系统绑定成功!】
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响,沈知意眼前浮现出半透明的面板:
【目标人物:萧景玄】
【当前状态:心脉衰竭(90%)、对宿主敌意值95%、黑化值90%】
【任务:阻止萧景玄黑化,维持他对宿主的好感度≥60%。失败则抹杀,成功则奖励回归现代机会。】
沈知意眼前一黑。
抹杀?回归现代?
她还没从穿书的震惊里缓过来,就要面对“拯救暴君”的任务?
“这什么鬼设定?”她在心里咆哮,“系统你是不是搞反了?他是要当暴君的人,我救他干什么?”
【宿主无需质疑系统。】机械音毫无感情,【萧景玄是本书关键反派,他的黑化将导致天下大乱。您的任务是修正剧情,避免悲剧发生。】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
她想起原书里萧景玄登基后的暴政——屠城、株连、把整个皇室关进天牢。若真让他黑化到底,死的可能不止原主,还有无数无辜百姓。
可她只是个普通人,怎么救?
“至少……先活过今晚。”她对自己说。
沈知意端着馊粥进了屋。
萧景玄还歪在喜床上,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怎么,还要朕请你?”
“妾身不敢。”她走过去,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殿下趁热喝。”
萧景玄终于抬眼,目光扫过那碗馊粥,嘴角勾起抹冷笑:“这就是你说的‘趁热’?沈知意,你当朕是七老八十动弹不得,要吃这种东西?”
沈知意垂眸。
原主记忆里,萧景玄确实有洁癖,最厌弃不洁之物。这碗馊粥,分明是嬷嬷故意刁难。
“是妾身愚钝。”她轻声道,“以为殿下饿了,便没顾上查看。只是……这粥若倒了,怕是又要惹嬷嬷不快。”
萧景玄盯着她。
烛火跳动,映得她眼尾泛红。他忽然伸手,捏住她手腕。
“你倒是会装。”他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肌肤,“沈家教你这些,是让你来当细作的?”
“妾身没有。”沈知意急了,“妾身只是……不想让殿下为难。”
“为难?”萧景玄嗤笑,“朕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为难。”
他松开手,端起粥碗。沈知意以为他要喝,却见他把粥碗重重搁在桌上,溅出的汤汁打湿了喜服下摆。
“滚。”他说,“别让朕再看见你。”
沈知意如释重负,退出房间时腿都是软的。
回到偏殿,她瘫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系统,”她在心里问,“现在情况怎么样?黑化值有变化吗?”
【目标人物黑化值90%,无变化。】
沈知意:“……”
也就是说,她刚才的表演,连个响都没听见?
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看来这任务比想象中难多了。
夜渐渐深了。
沈知意躺在偏殿的床上,听着外间的更鼓声。一更、二更、三更……她数到五更时,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急诊科。
患者是个和小女孩,被车撞得浑身是血。她跪在地上做心肺复苏,可无论怎么按,监护仪上的直线都没变。
“医生……救救我女儿……”小女孩妈妈跪在她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知意急得满头汗,手还在按,嘴里念叨着:“坚持住,坚持住……”
突然,一只手覆上她的。
她抬头,看见萧景玄。
他还穿着那身玄色喜服,脸上带着笑,可眼底没有温度:“沈知意,你救不了她。”
“我能!”她喊,“我是医生,我能救!”
萧景玄摇头,慢慢抽回手。他身后的光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一片漆黑。
“你救不了任何人。”他说,“包括你自己。”
沈知意猛地惊醒。
窗外泛起鱼肚白,她摸了摸脸,全是泪。
“只是个梦。”她安慰自己,可心跳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偏殿的门被推开。
嬷嬷端着铜盆进来,见她坐在床头,冷笑:“王妃倒是睡得安稳。殿下昨夜咳了半宿,您不去看看?”
沈知意心里一揪。
原主记忆里,萧景玄的心脉本就脆弱,昨夜情绪激动,怕是又严重了。
“嬷嬷,”她起身,“妾身这就去。”
嬷嬷挑眉:“王妃这是转性了?”
沈知意没接话,径直去了主屋。
推开门,药味更浓了。
萧景玄靠在床头,身上搭着薄毯,脸色比昨夜更白。他听见动静,抬眼:“来了?”
沈知意点头,走过去:“妾身熬了姜茶,殿下喝些驱寒。”
她不知从哪摸出个陶壶,倒出碗姜茶。茶汤辛辣,飘着股姜的辛辣味。
萧景玄盯着那碗茶,没动。
“殿下若嫌辣,”沈知意说,“妾身下次少放姜。”
“你倒会自作主张。”他哼了声,端起来抿了一口。
沈知意松了口气。
至少,他肯喝了。
“昨夜……”她犹豫了下,“妾身听您咳得厉害,可是心脉又疼了?”
萧景玄动作顿住。
他放下茶碗,目光如刀:“谁准你问的?”
“妾身……”沈知意慌了,“只是担心殿下。”
“担心?”萧景玄逼近她,几乎贴着她的鼻尖,“沈知意,你当朕是七岁孩童,要听这些虚情假意的安慰?”
沈知意被他逼得靠在床头,后背抵着冰凉的雕花木栏。
“妾身没有。”她仰头看他,“妾身只是……不想看殿下难受。”
萧景玄盯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像淬了星子,此刻却泛着水光,委屈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说,“比朕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有意思。”
沈知意:“……”
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出去吧。”他挥挥手,“让御膳房送点清淡的过来。”
沈知意如蒙大赦,退出房间时,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扶着廊柱喘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任务,她接了。
不管多难,她都要活着,还要让萧景玄的黑化值降下来。
不为别的,就为原书里那些无辜的人,也为了……
她自己能活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