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伏的天,潮气裹着热意,像块湿毛巾捂在人脸上。夏云刚从学校回来,书包带还没来得及卸,就被王奶奶拽到葡萄架下:“快来帮我摘丝瓜,再长就老了。”
葡萄藤爬得比房檐还高,巴掌大的叶子间坠着条条绿丝瓜,像挂着串翡翠。夏云踮着脚够最上面那条,指尖刚碰到瓜皮的细绒毛,就听“咚”的一声,熟透的葡萄掉在竹篮里,紫黑色的汁溅在她手背上,黏糊糊的。
“小心点,”夏日推着三轮车从外面回来,车斗里装着半筐圆西瓜,车把上挂着个铁丝笼,“刚从集上买的萤火虫,晚上挂在瓜架下。”
夏云凑过去看,铁丝笼里的萤火虫亮着点点绿光,像撒了把碎星子。“要喂它们吃啥?”她戳了戳笼壁,萤火虫受惊似的飞起来,绿光在笼里晃成圈。
“西瓜皮就行。”夏日把西瓜搬进小卖部,冰桶里的冷气“腾”地涌出来,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刚进的‘地雷瓜’,刘叔说保甜,晚上切了给王奶奶送半块。”
傍晚收摊时,日头把天边染成橘红色。夏日搬了张竹床放在葡萄架下,夏云铺了块蓝印花布,两人坐着啃西瓜。瓜瓤红得发紫,籽儿黑亮亮的,甜汁顺着下巴滴在布上,洇出小小的紫斑。
“哥,陈阳说他爸单位要招临时工。”夏云吐出颗瓜籽,落在竹床下的泥土里,“说能搬汽水,一天给五块。”
夏日正用勺挖瓜瓤,闻言动作顿了顿:“你想去?”
“不是我,”夏云拽了拽葡萄藤,叶子上的水珠掉在颈窝里,凉得她一缩,“我是说,你看铺子忙不过来的时候……”
“不用,”夏日把挖好的瓜瓤递过来,“我这铺子够咱吃的了,你好好念书就行。”
说话间,王奶奶端着碗绿豆汤过来,瓷碗沿还沾着点糖霜:“快喝点汤,刚从井里提上来的。”她看见竹床上的萤火虫笼,笑了,“这虫儿养着好,夜里能照路,还不费油。”
天黑透了,夏日把萤火虫笼挂在葡萄架正中央。绿光透过笼眼钻出来,在叶缝间跳来跳去,像谁提着小灯笼在藤叶里捉迷藏。胡同里的人渐渐散去,只有张爷爷还在槐树下摇蒲扇,嘴里哼着跑调的梆子腔。
“哥,你看!”夏云指着笼顶,一只萤火虫正顺着铁丝往上爬,屁股上的绿光忽明忽暗。
夏日伸手把它捏下来,放回笼里:“别让它跑了,不然晚上看账本费眼睛。”他从裤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是夏云用过的练习册改的,上面记着进货的账,“明天去进两箱橘子汽水,今天卖光了。”
夏云趴在竹床上,看哥哥用铅笔在账本上画勾,萤火虫的绿光落在他手背上,像抹了层冷霜。远处的护城河传来蛙鸣,“呱呱”的,混着葡萄叶的“沙沙”声,倒像支奇怪的曲子。
“下周六钓鱼,我去借刘大爷的鱼竿。”夏日合上账本,把萤火虫笼往床边挪了挪,“再带个西瓜,湃在河水里,钓完鱼切开吃。”
夏云点点头,鼻尖蹭到竹床的凉席,带着股草木的清香。她数着葡萄架上的萤火虫,数到第十七只时,听见哥哥轻轻打了个哈欠。月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他蓝工装上投下碎碎的银斑,像撒了把星星。
这个二伏的夜,没有蝉鸣,只有瓜香和萤光,还有哥哥身上淡淡的薄荷糖味,凉丝丝的,甜滋滋的,像块化在舌尖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