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风已经带了凉意，胡同口的老槐树开始往下掉叶子，一片一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夏云蹲在小卖部的冰桶前，看着最后一块冰慢慢化成水，顺着柏木桶的缝隙渗进土里，在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像极了大暑那天，夏日额角的汗珠砸在地上的形状。
“最后一箱橘子汽水，给李叔送过去。”夏日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蓝工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手腕上那根快磨断的红绳，“送完咱就收摊，王奶奶说包了茴香饺子。”
夏云点点头，手指抚过冰桶内壁的冰纹，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里，好像还冻着整个夏天的影子：头伏那场暴雨里，两人拽着塑料布护汽水的狼狈；二伏的护城河岸边，玻璃罐里蹦跳的鲫鱼；处暑的瓜棚下，刘大爷塞给她的那颗“黑蹦筋”西瓜，甜得能粘住牙；还有陈阳赢了比赛那天，举着荔枝冰棒跑过来时，钉鞋在地上磕出的“噔噔”响。
帆布包上的铜扣“叮当”响，是夏日挂在里面的蝉蜕在晃。整整一夏天，他捡了满满一玻璃瓶，说是等晒干了给王奶奶泡水喝，治咳嗽。夏云摸出玻璃瓶，对着光看，那些半透明的壳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无数个被蝉丢下的夏天。
送完汽水往回走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着铺过槐树下的冰桶、葡萄架下的竹桌、井台边的青苔。路过陈阳家，看见他正往自行车上捆行李，车把上挂着个崭新的运动包——他要去市里读体校了，昨天特意来小卖部买了两袋橘子冰袋，说要带在路上吃。
“夏云！”陈阳从院里跑出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放假……我回来给你带市里的冰糕。”
夏日往她兜里塞了瓶橘子汽水，玻璃瓶的凉硌得她手心发麻：“走吧，王奶奶该等急了。”
胡同深处飘来饺子香，王奶奶正站在三合院门口张望，围裙上沾着面粉，像落了层雪。“可算回来啦，”她往夏云手里塞了双筷子，“刚从井里提的水镇着醋，蘸饺子吃，解腻。”
葡萄藤的叶子黄了大半，落在石桌上，像铺了层碎金。夏云咬了口饺子，茴香的香混着醋的酸，在舌尖上漫开。夏日正给王奶奶盛绿豆汤，粗瓷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上面浮着层薄豆皮——是夏天最后一锅绿豆汤了。
暮色漫上来时，夏云帮着收拾冰桶，把那些碎冰碴倒进井里。井水“哗啦”响着接住它们，像在收纳整个夏天的清凉。她忽然看见桶底沉着颗荔枝核，是陈阳那天掉进去的，被冰水泡得发白，倒像颗小小的珍珠。
“明年还进荔枝冰棒不？”夏云回头问，看见夏日正把“暂停营业”的木牌挂在门上，夕阳的光落在他侧脸，把那道搬冰桶留下的疤照得很淡。
“进，”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还进橘子汽水、酸梅汤，再种点向日葵，就种在后院。”
晚风穿过胡同，吹得槐树叶“沙沙”响，像谁在摇蒲扇。夏云摸了摸兜里的橘子汽水瓶，瓶壁的凉意早就散了，却好像还攥着整个夏天的甜——那些冰桶里的白气、蝉蜕里的微光、自行车铃里的风，还有哥哥递过来的每一口凉，都在这个秋分的傍晚，慢慢融进心里，化成了不会融化的、暖暖的凉。
胡同口的冰桶空了，但整个夏天，都住进了他们往后的日子里。
_________未完待续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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