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昭和六十二年（1987年）的东京春日，清晨的电车轨道泛着冷光，广志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藏青色西装外套，站在站台边不停跺脚。开往新宿的通勤电车还没来，站台上挤满了和他一样穿着西装、拎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匆忙，嘴里叼着便利店买的饭团，偶尔有几个人掏出翻盖式大哥大，压低声音说着工作上的事 —— 那是当时只有公司管理层才舍得用的稀罕物，广志摸了摸口袋里的黑色传呼机，那还是去年晋升小组长时公司发的，至今没敢用过几次，毕竟每次回电都要去公共电话亭，还要付不便宜的话费。

昨天晚上和美伢商量到半夜，两人最终还是决定，今天广志先找社长申请预支工资。躺在床上时，美伢还在小声念叨：

野原美伢“要是实在不行，我就把结婚时妈给我的那对金耳环当了吧。”

广志当时紧紧抱住她，哑着嗓子说：

野原广志“不行，那是妈给你的念想，说什么也不能动。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别操心。”

可其实他心里也没底，80 年代的日本职场，等级制度比现在严得多，社长一句话就能决定员工的去留，预支工资这种 “破坏规矩” 的事，别说成功，能不能顺利说出口都是个问题。

电车 “哐当哐当” 地进站了，广志被人群推着挤上了车，身体紧贴着车门，连抬手掏口袋的空间都没有。车窗外，成片的老旧公寓渐渐被新建的写字楼取代，霓虹灯牌在清晨的薄雾里若隐若现 —— 这是 80 年代东京的缩影，一边是经济泡沫期的虚假繁荣，一边是普通上班族压得喘不过气的生活压力。广志看着那些亮着灯的写字楼，想起自己每个月 15 万日元的工资，在当时的东京，除去 5 万日元的房租、3 万日元的水电费和生活费，再加上美伢孕期需要的营养品，几乎月月光，别说存款，连应急的钱都没有。

到了公司楼下，广志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走到街角的公共电话亭，给老家的公婆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传来婆婆熟悉的声音：

野原鹤“广志啊，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是不是美伢身体不舒服？”

广志握着听筒，心里一阵发酸，强忍着情绪说：

野原广志“妈，美伢没事，就是…… 就是昨天去双叶医院检查，医生说宝宝情况不太好，需要转去市中心的大医院，可那边检查费太贵了，我…… 我想跟您和爸商量一下，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公公低沉的声音：

野原银之介具体要多少？”

广志咬了咬牙，说出了医生预估的数字：

野原广志“医生说，初步检查加上后续观察，可能要五十万日元左右。”

野原鹤“五十万？”

婆婆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带着惊讶和焦虑，

野原鹤“怎么要这么多？双叶医院不是挺好的吗？咱们村里好多人去东京看病，都选双叶医院啊。”

广志叹了口气：

野原广志“医生说双叶医院的设备不够先进，怕耽误了宝宝。我昨天找老板想预支三个月工资，老板没同意，只给了两万日元的奖金，实在没办法了，才跟您和爸开口。”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广志能听到婆婆轻轻的抽泣声。他心里像被揪着一样疼，知道公婆在乡下种了一辈子地，攒点钱不容易，五十万日元对他们来说，相当于好几年的收入。他连忙说：

野原广志“妈，您别着急，要是实在没有，我再想别的办法，您和爸别累着自己。”

野原银之介“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公公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野原银之介“那是我们的孙子，怎么能不管？我和你妈这几年攒了点钱，大概有三十万日元，是准备给你们以后换房子用的，你先拿去。剩下的二十万，我明天去跟你叔叔伯伯们借，他们肯定会帮衬的。”

广志听到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说：

野原广志“爸，这钱是您和妈攒了这么久的，我不能拿。而且您跟叔叔伯伯们借钱，以后还起来也麻烦。”

野原银之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公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野原银之介“孩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钱没了可以再赚，要是孙子出了什么事，我和你妈这辈子都不安心。你别管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凑钱，凑够了就给你汇过去。对了，美伢现在需要人照顾，我让你妈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去东京给你们做饭，你上班也能放心。”

挂了电话，广志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心里又暖又酸。他知道，公婆为了他和宝宝，已经放下了所有顾虑，甚至不惜去跟亲戚借钱。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工作，以后好好孝敬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