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雨下得绵密,商业大楼的玻璃穹顶蒙上了层水雾。陈阳荣刚把连锁经营的补充材料装订好,就见王建军举着雨伞跑进来,裤脚沾满泥浆:“陈书记,省厅的检查组到县城了,说是下午就来大楼!”
刘梅正在核对乡镇网点的报表,闻言笔尖一顿:“比通知提前了三天,会不会是……”她没说下去,但眼里的担忧藏不住——张副县长上周还在电话里念叨,说“有人举报大楼虚报乡镇业绩”。
张建国恰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捆新到的竹篮,是石岭村哑叔托他带来的样品:“怕什么?”他把竹篮往桌上一放,竹篾的清香混着雨水的潮气漫开来,“咱们的台账比账本还清楚,每个乡镇的订单都有回执,谁爱查谁查。”
话虽如此,他转身就往仓库走:“我再去对对货,别让人家挑出半点错。”
下午三点,检查组的面包车停在了楼前。带头的李处长刚下车,就被张建国手里的竹篮吸引了:“这是……”
“石岭村的手工艺品,”张建国把竹篮递过去,篮底贴着张标签,“每个篮子赚五毛,利润全给村里的孤寡老人。这是上个月的销售记录,您看……”
李处长接过账本翻了两页,忽然笑了:“看来你们的‘城乡互助’搞得很扎实。”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核实乡镇网点的实际运营情况,最好能去现场看看。”
陈阳荣立刻接话:“正好,腰陂镇的服务点今天新到了一批春耕用的胶鞋,我们陪您过去瞧瞧。”
腰陂镇的雨比县城小些,服务点的木门上挂着串红辣椒,周老汉正蹲在门槛上给胶鞋钉防滑钉。见检查组的人进来,他赶紧站起来,瘸着腿往屋里让:“快坐快坐,刚烧的热茶!”
李处长看着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商品——儿童的雨靴、老人的护腰、春耕用的手套,每样都贴着“乡镇特供”的标签:“这些货好卖吗?”
“好卖着呢!”周老汉指着墙上的销售榜,“您看,光是这胶鞋,昨天就卖了十七双,都是附近村的庄稼汉买的,说比供销社的结实。”他忽然压低声音,“以前个体户来推销过,说是‘军工品质’,结果穿三天就开胶,还是大楼的货靠谱。”
检查组的人分散开来,有的核对台账,有的跟顾客聊天,有的甚至跟着周老汉去了仓库。张建国站在柜台后,看着李处长翻到“仓库风波”的整改记录,指尖在“责任人张建国”几个字上顿了顿,忽然有些紧张。
“这个错误,改得很彻底。”李处长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听说你后来自掏腰包,给清溪乡的孩子们补了新被子?”
张建国的脸腾地红了:“是……是我该做的。”
“改革允许犯错,但不能怕改错。”李处长合上台账,目光落在墙上的“服务日志”上,里面记着“帮王大娘捎药”“给李大叔修收音机”之类的小事,字迹密密麻麻,“这些比报表上的数字,更能说明问题。”
回程的路上,雨停了。李处长望着车窗外掠过的乡镇服务点招牌,忽然对陈阳荣说:“老陈,你们搞的‘三个一’——每天记一本服务日志,每周开一次乡镇碰头会,每月做一次满意度调查,这个法子好。”他转头看向张建国,“小张能从错误里走出来,踏实做事,不容易。”
张建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说话,眼里却亮得像雨后的天空。
检查组离开的那天,阳光穿透了云层。李处长临走时,把一份“全省连锁经营示范单位”的批文放在了陈阳荣桌上:“下个月开现场会,你们做个典型发言。”他忽然笑了,“我听张副县长说,他弟弟现在成了‘乡镇通’,连哪个村的赶集日都记得清清楚楚。”
陈阳荣望着批文上的红印章,忽然想起筹备开业时,自己在空荡的大厅里,对着施工图纸发呆的样子。那时总担心这栋楼撑不起来,如今看着它的触角伸向一个个乡镇,像棵大树,根在县城,枝叶却把阴凉送到了最需要的地方。
张建国拿着批文,在公示栏前贴了又贴,总觉得没贴正。王建军和刘梅在旁边笑他,他却认真地说:“这不是给咱们看的,是给乡镇的老乡们看的——让他们知道,大楼说话算数,连锁经营不是空头支票。”
傍晚的霞光里,商业大楼的玻璃穹顶反射着金光。陈阳荣站在二楼栏杆边,看着乡镇来的三轮车在楼前排成队,车斗里装着新摘的蔬菜、编好的竹器,都是给大楼职工捎的谢礼。张建国正帮着卸货,周老汉的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快的响,像在为这栋楼里的故事,打着节拍。
他忽然觉得,所谓成功,从来不是拿到多少奖状,而是看着一群曾经有分歧的人,慢慢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把路越走越宽,把光越播越远。
玻璃穹顶下,王建军正在教新入职的年轻人认乡镇地图,刘梅在核对连锁经营的首批进货单,张建国蹲在地上,给孩子们演示新到的玩具车怎么跑。他们的笑声混着窗外的鸟鸣,像首写给春天的歌,朴实,却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