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的风已经暖了，村口老槐树上的新叶抽得密匝匝，阳光漏下来碎成满地金片。我蹲在树下帮奶奶择荠菜，指尖刚触到一片带露的菜叶，就听见小黄突然从柴垛上跳下来，土黄色的毛根根绷紧，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嘶吼——那不是对寻常阴物的警惕，是带着忌惮的警告。
“怎么了？”我手一顿，荠菜叶上的露水溅在鞋面。小黄绕到我身后，耳朵死死盯着村西头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不对劲，那地方的阴气……是死绝了的冷，比楚美人的朱砂味恶心得多。”
我顺着它的目光望过去，村西头那间废弃的砖瓦房正冒着若有若无的黑气，像团化不开的墨。那房子是三年前王家搬去镇上后留下的，门窗破得只剩框子，平时连野狗都不往跟前凑。雪雀突然从槐树上落下来，翅膀尖的朱雀真火暗了暗，声音发颤：“是……是伽椰子的路子！那阴气里裹着枉死的怨气，还有小孩子的哭声，跟古籍里写的一模一样！”
“伽椰子？”我皱紧眉。七百年前我在东瀛见过一次那东西的残魂，光是靠近就觉得骨头缝里发冷，它最恨活人，尤其喜欢缠上有孩子的家，怨气能把整个村子的阳气都吸光。雪龙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我的手腕，青灰色的“蛇皮”下金芒闪烁：“它怎么会来这儿？这东西的怨气只能困在生前的地方，除非……有人故意把它的执念引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村西头传来王婶的尖叫，尖利得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我和小黄拔腿就往那边跑，刚拐过拐角，就看见王婶瘫在瓦房门口，手指着屋里，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里、里面……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还有、还有孩子的哭声！”
我往屋里瞥了一眼，昏黑的光线里，果然有个白衣女人的影子贴在墙角，头发拖在地上，像泡发的海带。她没转头，却像能看见我似的，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扑过来，带着铁锈味的怨气钻进鼻腔——是伽椰子没错。
“月华，别靠近！”小黄扑过来挡在我身前，雪白的妖纹在毛下隐隐发光，“它的怨气能勾人的恶念，你要是被缠上，七百年的阳气都得折进去！”我刚想退，就听见瓦房里突然飘出一阵极轻的香气，不是伽椰子的腐臭味，是带着蜜甜的花香，像春天漫山开的野蝴蝶兰。
紧接着，一道淡紫色的影子从窗棂钻了进来，落在白衣女人身边。那影子化成人形时，是个穿蝶纹长裙的姑娘，长发上别着两朵半开的蝴蝶兰，指尖绕着细碎的光粉——是蝶仙。可她身上的仙气不对劲，掺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眼睛里的光也是冷的。
“伽椰子，你抢我的‘养料’了。”蝶仙的声音软得像棉花，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这村子的阳气是我先盯上的，你凭什么来分？”
白衣女人终于动了，脑袋以诡异的角度转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有怨气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盘。这村子里有三个枉死的孩子，他们的怨气归我，你滚。”
“我不滚呢？”蝶仙笑了，指尖的光粉突然变成黑色，“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只会采花粉的蝶仙？我吸了三百年的阴邪气，早就不怕你了。今天要么你走，要么……咱们就斗一场，看谁先把这村子的活人都变成‘养料’。”
伽椰子没说话，猛地朝蝶仙扑过去，指甲上的黑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蝶仙轻巧地躲开，裙摆扫过地面时，冒出一串黑色的蝴蝶，朝着伽椰子的脸飞过去。两道身影在昏黑的瓦房里缠斗起来，怨气和邪气搅在一起，连门口的阳光都暗了几分。
王婶早就吓得晕了过去，村里的人听见动静围过来，却没人敢靠近，都在远处交头接耳。爷爷挤到我身边，脸色发白：“月华，那里面……是不是又有脏东西？”
“是伽椰子和蝶仙。”我压低声音，“比楚美人厉害得多，它们要抢村里的阳气，要是斗起来，咱们村得遭大灾。”爷爷的烟袋锅子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手都在抖：“那、那怎么办？上次的法师是假的，这次去哪儿找能治它们的人？”
我没说话，摸了摸手腕上的雪龙。它的鳞片烫得厉害，显然也被那两股邪气刺激到了。九尾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化成人形站在我身后，声音冷了几分：“不能等它们斗完，不管谁赢，最后遭殃的都是村里人。伽椰子的怨气要靠纯阳血镇，蝶仙的邪气得用朱雀火燎，咱们四个一起上，说不定能把它们都逼走。”
雪雀拍了拍翅膀，尾羽上的真火燃得更旺：“我没问题！上次楚美人我没尽兴，这次正好试试蝶仙的翅膀硬不硬！”小黄也点头，爪子在地上刨出浅坑：“我来缠伽椰子，它的速度快，我能跟得上。月华，你找准机会用纯阳血，别被它的怨气缠上。”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瓦房里缠斗的两道身影。伽椰子已经把蝶仙的裙摆撕开了道口子，黑色的血珠滴在地上，冒起白烟；蝶仙也不甘示弱，指尖的黑蝴蝶咬中了伽椰子的胳膊，让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再等下去，它们只会斗得更凶，说不定会把整个村子的阴气都引过来。
“动手。”我轻声说。话音刚落，小黄就像道黄色的闪电冲进瓦房，瞬间变回犬神的模样，雪白的身体撞向伽椰子，把她从蝶仙身边撞开。雪雀也飞了进去，朱雀真火在翅膀上凝成火团，朝着蝶仙的方向扔过去：“喂！花妖婆，看这边！”
蝶仙被火团逼得后退，转头看见雪雀，眼睛里闪过狠厉：“又是你这只假鸡！上次坏我好事，这次我撕了你翅膀！”她指尖的黑蝴蝶密密麻麻地朝雪雀飞过去，雪雀却不躲，反而迎着蝴蝶冲上去，火团在身前炸开，把黑蝴蝶烧得只剩灰。
雪龙从我手腕上滑下来，在半空化作青色巨龙，龙息喷在伽椰子身上，让她的白衣瞬间结上薄冰。“你以为凭你这点怨气，能斗过我？”雪龙的声音震得瓦房的梁木都在响，“三百年前你被封印，三百年后还是这么没用！”
伽椰子被龙息冻得动作迟缓，却依旧不肯退，喉咙里发出嘶吼，朝着雪龙扑过去。小黄趁机绕到她身后，爪子上带着妖力，狠狠抓在她的背上，黑气从伤口里涌出来，像破了的气球。
“月华，快！”九尾的声音传来，她已经用幻术困住了蝶仙，让她在原地打转，“蝶仙的弱点在头顶的蝴蝶兰，你用纯阳血点在上面！”
我立刻冲进瓦房，避开伽椰子挥来的爪子，径直朝蝶仙跑过去。她被困在幻术中，正疯狂地撕扯着周围的空气，头顶的蝴蝶兰闪着诡异的光。我咬破手指，朝着那朵蝴蝶兰按过去，纯阳血刚触到花瓣，蝶仙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黑气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出来。
“不！我的修为！”蝶仙嘶吼着，想要挣脱幻术，可九尾的幻术缠得死死的，雪雀又飞过来，把朱雀火浇在她身上，让她的黑气散得更快。
另一边，伽椰子也快撑不住了。雪龙的龙息冻得她半边身子都僵了，小黄的爪子不断抓着她的要害，黑气越来越淡。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怨毒，突然朝着门口的人群扑过去——她想抓个活人当替身，只要能附上身，就能逃出去。
“拦住她！”我大喊。雪龙立刻掉转方向，龙尾扫过去，把伽椰子打回屋里。九尾也松开蝶仙，幻术缠上伽椰子，让她摔在地上。我跑过去，把纯阳血按在她的额头上，和对付楚美人时一样，纯阳血烧得她尖叫不止，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伽椰子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作一团黑气，散在空气里，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白衣落在地上。
蝶仙见伽椰子没了，也没了挣扎的力气，身体彻底透明，只留下两朵枯萎的蝴蝶兰落在地上。
我松了口气，手指上的伤口还在疼。小黄变回土狗的样子，跑过来蹭我的裤腿：“没事了，它们都散了。”雪龙也变回小蛇，缠回我的手腕：“不过伽椰子的怨气没彻底除干净，说不定还会回来，得小心点。”
我点了点头，走出瓦房。外面的人群还没散，爷爷赶紧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月华，你没事吧？里面的东西……”
“都解决了。”我笑了笑，“以后不会再来害人了。”村里人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我只能编了个瞎话，说那是山里的野兽在叫，房子里的影子是风吹的。他们虽然半信半疑，但见我没事，王婶也被救醒了，也就慢慢散了。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奶奶煮了鸡蛋面，让我赶紧吃。我坐在桌边，看着碗里的鸡蛋，突然觉得有点累。楚美人刚走，伽椰子和蝶仙又来，这村子好像突然变成了阴物聚集的地方，不知道下次还会来什么。
小黄趴在我脚边，雪雀落在桌角，雪龙缠在桌腿上，九尾坐在我对面帮我剥鸡蛋。“别担心，”九尾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我碗里，“有我们在，不管来什么东西，都伤不了你和村里的人。”
我咬了口鸡蛋，暖意在胃里散开。是啊，我不是一个人。有爷爷、奶奶，还有小黄它们，就算以后再遇到伽椰子那样的东西，我也不怕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风里没有了怨气，只有槐树叶沙沙的声音。我摸了摸身边的小黄，它睡得正香，尾巴偶尔晃一下。
希望这村子能一直这么平静下去。我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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