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小镇的冬日来得早,暮色裹着细碎的雪粒子,落在别墅后院的梅枝上,簌簌地响。苏念推着轮椅,慢慢停在那几株白梅前——是她半年前刚搬来就种下的,如今枝桠上缀着星星点点的花苞,裹着薄雪,像她画纸上未完成的工笔。
江临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苏念织的梅花纹毛毯,残肢被垫得柔软,却依旧下意识地蜷缩着。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雪梅上,没有焦点,只有风吹过梅枝时,睫毛才会轻轻颤一下,像个精致却没了灵魂的瓷娃娃。
“你看,梅快开了。”苏念俯身,伸手拂去他肩头的雪粒,指尖划过他的脸颊,温度依旧是她熟悉的微凉,“我们刚搬来的时候,你还能记得这梅是朱砂品种,现在……你连它叫什么都忘了,对不对?”
江临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眨了眨眼。他的意识像泡在温水里的棉花,清醒是偶尔的,恍惚才是常态——有时会突然想起楚明远签字时发抖的手,想起设计师被撞后染血的画具,心脏会猛地抽痛;可下一秒,苏念递来的梅花酥、腕上系着的软红绳、耳边温柔的呢喃,又会把那些尖锐的记忆泡得模糊,只剩下“听话就有糖吃”的本能。
苏念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她绕到轮椅正面,慢慢蹲下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残肢上——那里裹着她绣了双层梅花的护膝,软得像云,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微弱的体温。
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带着满足的偏执:“你看,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没有警察,没有仇家,没有林曦,只有我们,还有这院子的梅……多好。”
她伸手,指尖轻轻描摹着他残肢护膝上的梅纹,像是在完成一幅最重要的画:“我以前总怕你跑,怕你不乖,怕你记不住自己的罪。现在不用了,你连想逃的念头都没有了……你只会跟着我,我喂你吃饭,你就张嘴;我推你散步,你就坐着;我给你画梅,你就看着……江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江临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雪地里,那里有一只麻雀蹦跳着啄食,很自由。
恍惚间,他好像也想变成那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可手腕上仿佛还缠着那根细细的红绳,一扯,就疼得他回不过神——他忘了红绳早就被苏念换成了柔软的银链,却依旧记得“不能逃”的本能。
苏念见他没反应,也不生气,只是笑着伸手,把他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
“没关系,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爱我的,就像我爱你一样。我们都有罪,你欠了别人的,我欠了你的——我把你困在身边,毁了你的腿,磨了你的意识;你毁了我的温柔,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看,我们多配,是天生一对的罪人。”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头埋在他的残肢上,肩膀轻轻发抖:“有时候我也怕,怕你哪天真的醒了,会恨我,会怪我……可我没办法,我太怕失去你了。失去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梅,那些画,那些未来的日子,都没有意义了……”
就在这时,江临的手指突然动了动——不是无意识的抽搐,是缓缓地、轻轻地,触碰到了苏念垂落在肩前的头发。那头发带着雪后的微凉,丝滑地蹭过他的指尖,他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只是指尖悬在发间,没有再动。
苏念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惊喜的光,像看到了熄灭很久的灯突然亮了一下。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头发上,声音发颤:“江临……你是在碰我吗?你记得我是谁,对不对?”
江临的眼神依旧空洞,却慢慢转过头,看向苏念。他的嘴唇动了动,很久,才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梅。”
不是“苏念”,不是“对不起”,只是一个字——梅。
可苏念却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泪蹭过他的指尖,温热的:“是,是梅……我们的梅快开了。等梅开了,我给你做梅花酿,给你画满院子的梅,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江临没有回应,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又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像在确认什么。
暮色渐浓,雪下得大了些,落在梅枝上,落在轮椅上,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念推着轮椅,慢慢往别墅走,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和轮椅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没有尽头的画。
“天凉了,我们回去煮热汤。”苏念的声音温柔地飘在雪地里,“以后每年冬天,我们都来看梅,等梅开了,我就告诉你,我们是怎么永远在一起的……”
江临靠在轮椅上,看着漫天飞雪,看着苏念的背影,眼底依旧没有焦点,只有指尖,还残留着她头发的丝滑触感。
他或许忘了很多事,忘了自己的罪,忘了曾经的反抗,忘了自由是什么样子,却记住了“梅”,记住了这个和苏念、和这场共生之狱,永远绑在一起的字。
别墅的门缓缓关上,将风雪隔绝在外。暖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映着墙上挂满的画——全是苏念画的江临,画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画他左手画梅的样子,画他眼神空洞的样子,每一幅画的角落,都画着一朵小小的白梅,和他残肢护膝上的梅,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们的共生之狱——没有尖锐的惩罚,没有激烈的反抗,只有温柔的控制,只有麻木的依赖,只有永远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和一院子的梅。他们是爱人,是罪人,是彼此的囚笼,也是彼此的救赎。这场罪孽深重的共生,会像院子里的梅一样,年复一年,在无人知晓的小镇上,继续下去,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