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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意识,是冰冷和窒息。
喜马拉雅山脉无人区的冰川裂隙,像一张巨兽的嘴,吞噬了所有的光与声音。百年不遇的雪崩,裹挟着万钧之力,将苏洛柔,这个被誉为现代荒野求生天花板的女人,深深埋葬。
她最后的念头不是恐惧,而是一丝极淡的遗憾:那条记录着全新勘探路线的摄像机,怕是找不回来了。
……
痛。
不是被冰雪挤压的钝痛,而是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般的酸痛。
热。
不是攀登时体力的蒸腾,而是带着浓郁草木腥气和泥土芬芳的、潮湿闷热的热浪,一波波拍打在她的皮肤上。
耳畔不再是死寂,而是各种陌生的、嘈杂的鸣叫,嘹亮高亢,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苏洛柔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救援队的探照灯,或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遮天蔽日的、巨大到不可思议的蕨类植物叶片。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金色的尘糜。
她躺在一片柔软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草地上。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喜马拉雅山脉没有这样的生态。这里的氧气含量、植被类型、空气中的味道……全都错了。
她尝试坐起身,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同时,她注意到了更惊悚的事情——她的手,变小了。皮肤虽然沾着泥污,却白皙细腻,手指短小而柔软,像……像一双未成年少女的手。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原本合身的专业防寒服,此刻松垮地挂在身上,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了一大截。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圆润,鼻梁似乎也没那么高挺了。
她,苏洛柔,不仅穿越了,似乎还……幼化了?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多年的野外经验让她本能地优先处理眼前危机。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快速评估现状。
一、环境扫描: 原始森林,植被为未见过的巨型种,气候温热潮湿,初步判断为类似古近纪的生态环境。危险性:未知,极高。
二、自身状态: 躯体幼化(约十三四岁),体力严重下降,伴随轻微脱水和饥饿症状。身上装备:只剩这套不合身的防寒服(可拆解利用),腰间多功能求生刀(万幸!),以及口袋里一小块用防水袋包裹的高热量压缩巧克力。
三、首要目标: 安全的水源,安全的临时庇护所。
她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的树木高耸入云,树冠密集,藤蔓缠绕。她侧耳倾听,除了虫鸣鸟叫,隐约还有流水声从东南方向传来。
水,是生命线,也可能是危险源。
苏洛柔握紧唯一的武器——那把寒光闪闪的求生刀,小心翼翼地拨开身前比她还高的巨型蕨类,朝着水声的方向挪动。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与这具稚嫩身体极不相符的老练与警惕,每一步都落在实处,尽量避免发出声响。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叶片,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出现在眼前。水流湍急,撞击在河滩圆润的卵石上,溅起白色的水花。
她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伏低身体,隐藏在灌木后,仔细观察了将近十分钟。确认上下游没有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水质清澈,无明显污染,这才快速靠近。
她没有直接饮用,而是先用刀削下一小片身边的阔树叶,卷成锥形杯,舀起一点水,凑近鼻尖闻了闻,只有淡淡的水腥气。然后她伸出舌尖,极轻地舔了一下。
味道正常,没有异味或麻痹感。
稍等片刻,确认口腔喉咙没有异常反应,她才开始小口、缓慢地补充水分。在极度缺水后,暴饮是致命的。
清凉的溪水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身体的疲惫和头脑的眩晕。她看着水中倒影,微微一怔。
水里的女孩,大概十三四岁年纪,一张标准的娃娃脸,圆溜溜的杏眼,睫毛很长,鼻头小巧,嘴唇是自然的樱粉色。因为虚弱和污渍,脸色有些苍白,更显得那双眼睛大得离谱,像受惊的小鹿,纯净得能倒映出整个森林。
极具欺骗性。
苏洛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与这张脸毫不相干的、带着审视和冷静的表情。很好,这或许在未来,会成为她最好的保护色。
她迅速清洗了一下脸和手臂上的污垢,正准备思考下一步行动——是沿着溪流走,还是就地寻找合适的庇护所地点时——
“窸窸窣窣——”
身后的灌木丛传来一阵明显不同于风吹的、有节奏的摩擦声。
苏洛柔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没有回头,而是借着水面的反光,死死盯住声音来源的方向。右手反手握紧求生刀,身体微微下蹲,重心后移,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溜的姿势。
来了!
灌木被猛地分开!
几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水和野兽的气息,将她围在了中间。
苏洛柔的心脏骤然收缩,但她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将“茫然无措的迷路幼崽”形象扮演了七八分。唯有那双清澈的杏眼深处,锐利的光一闪而过,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飞速扫过眼前的“生物”。
这是……人?
不,不完全是人。
他们普遍身高超过两米,体格健壮得如同健美运动员,古铜色的皮肤上带着神秘的图腾纹身。最关键的是,他们身上保留着明显的野兽特征——有的头顶竖着毛茸茸的兽耳(狼?豹?),有的身后拖着粗长的、带着环状花纹的尾巴,还有的手掌是覆盖着绒毛的利爪。
兽人?
苏洛柔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在地球只存在于幻想文学中的词汇。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好奇,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突然从天而降。
空气凝固了。
苏洛柔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略微加速的心跳,但她的呼吸却放得极轻极缓。她在等待,等待对方先开口,获取信息。
终于,一个头顶有着黑色豹耳,身材最为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疤的雄性兽人上前一步。他似乎是这群人的头领。他死死盯着苏洛柔,那双属于猛兽的竖瞳里,充满了压迫感,喉咙里发出低沉而陌生的音节。
苏洛柔听不懂。
但她看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询问,以及一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她抿了抿唇,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用那双小鹿般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回望过去,充分演绎着一个迷路小女孩该有的恐惧和茫然。
豹耳兽人见她没有反应,眉头皱起,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声音更大,带着一丝不耐。他旁边的几个兽人也开始低声交谈,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苏洛柔心中警铃大作。语言不通,外形差异巨大,对方明显实力远超自己,且意图不明。硬碰硬是找死。
她必须打破这个僵局,掌握一点点主动权。
她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那些充满审视和渴望的目光,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握刀的手。她没有指向任何一个兽人,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个为首的豹耳兽人,然后用纤细的手指,先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又缓缓地,指向旁边清澈的溪流。
接着,她做出了一个所有文明种族都能理解的、代表“饮用”的动作。
然后,她抬起那双能让最凶悍野兽心软片刻的杏眼,努力屏蔽掉所有杂念,只留下最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望向豹耳兽人,用生涩而微哑的嗓音,尝试模仿刚才听到的、代表“水”的那个音节,并加入了疑问的语调。
“……水?”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在这片充满原始气息的森林里,显得格外脆弱。
动作,是全宇宙通用的语言。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和低语都停止了。
豹耳兽人愣住了,他身后的其他兽人也愣住了。
他们看着这个突然出现、衣着古怪、娇小得不可思议的雌性。她那么干净,那么柔软,皮肤白得像最上等的玉石,眼睛清澈得像圣湖的水。她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可她刚才那个眼神……冷静,沉着,甚至带着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智慧?
她不是在乞求,更像是在……沟通?
豹耳兽人眼底的侵略性稍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兴趣。他盯着苏洛柔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的危险性——结论是,几乎为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只是侧过身,用他覆盖着些许毛发的手指,粗鲁地指了指溪流,示意她可以喝。
苏洛柔心中稍稍一松。有效。
但她没有立刻转身去喝水,将后背这个致命弱点暴露给一群陌生的、充满力量的雄性。她依旧保持着那种怯生生的姿态,小步挪到溪边,再次蹲下,用树叶舀水,小口啜饮。整个过程,她的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几个兽人的动作。
她看到他们在交换眼神,看到那个豹耳兽人对旁边一个狼耳兽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狼耳兽人点点头,迅速转身,矫健地消失在丛林深处,像是去报信。
苏洛柔的心沉了沉。情况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她必须尽快获取更多信息,找到脱身之法,或者……利用现状,先活下去。
喝完水,她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她站起身,再次看向豹耳兽人。这次,她没有再表演“渴求”,而是伸手指了指周围茂密的、危机四伏的丛林,然后双手抱臂,做了一个代表“寒冷”的颤抖动作,最后,用探寻的目光看向他,尝试发出另一个音节。
“……住?”
她在问,哪里可以安全居住。
豹耳兽人瞳孔微缩。这个雌性,不仅要找水,还要找住的地方?她难道想独自在野外生存?这简直不可思议!任何一个落单的雌性,在野外活不过一个晚上!
他看向苏洛柔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这个雌性,漂亮得不像话,也……奇怪得不像话。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做出了决定。他朝苏洛柔走近两步,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苏洛柔握刀的手紧了紧,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懵懂。
豹耳兽人伸出大手,没有碰她,而是指向森林的某个方向,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吐出了几个音节。接着,他朝她摆了摆头,示意她跟上。
跟他走。
苏洛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去,还是不去?
去的风险:未知的部落,可能失去自由,成为依附品甚至囚徒。
不去的风险:立刻激怒这群强壮的兽人,以她现在的状态,毫无胜算;独自在未知的、显然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里过夜,生存概率极低。
电光火石间,苏洛柔做出了判断。
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就在豹耳兽人脸上露出一丝“算你识相”的表情时,她却没有立刻动身。
她当着所有兽人的面,做了一件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走到溪边,蹲下,用那把造型奇特、闪着寒光的小刀(兽人们警惕地看着它),开始利落地切割溪边一种坚韧的藤蔓。她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发指,手指翻飞,很快就将几根藤蔓编织成一条足够结实的长绳。
然后,她将绳子的一端捆在自己纤细的腰上,另一端……在兽人们惊愕的目光中,递向了那个豹耳兽人。
豹耳兽人:“???”
苏洛柔仰着小脸,表情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点“我这是为你好”的诚恳。她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奔跑的动作,又指了指茂密的森林,做了一个迷路摔倒的动作。最后,她指了指豹耳兽人手里的藤蔓绳子,用力点了点头。
意思是:森林太危险,我这么弱小,怕走丢了或者摔倒,你牵着绳子,比较安全。
兽人们彻底懵了。
他们见过害怕的雌性,见过哭闹的雌性,见过顺从的雌性,唯独没见过……主动要求被“拴着”走的雌性?而且理由还如此……清新脱俗?
这难道是她部落的什么奇怪习俗?表示信任和依赖?
豹耳兽人看着手里粗糙的藤蔓,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我在帮你解决问题”的、眼神纯净得像小兽的雌性,他那颗习惯于弱肉强食的脑子,第一次有点转不过弯。
他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但看着对方那无比坦然、甚至带着点“快夸我聪明”意味的眼神,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握紧了那根藤蔓。
苏洛柔在心里悄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成功了!
这一招,看似将自己置于被控制的地位,实则一举三得:
第一,示弱,降低对方的戒心和攻击性,满足其保护欲和掌控欲。
第二,避免了可能的身体接触(被扛着或抱着走),保持了安全距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将自己从“被押送的猎物”,巧妙转变为了“需要被小心引导的脆弱个体”,无形中提升了自身的“价值”和“独特性”。
豹耳兽人牵着藤蔓的一端,感觉手感有些怪异,他粗声粗气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大概意思是“看紧点,这个雌性有点怪”,然后便迈开大步,朝着部落的方向走去。
藤蔓传来牵引力。
苏洛柔迈开步子,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沾满泥污的脚丫踩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所有伪装出的怯懦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盘算。
脑海中的求生系统全速运转,开始分析刚才听到的零散音节,记忆沿途的地形、植被、水源分布,评估这几个兽人的战斗力、行为模式……
手腕上,空荡荡的。
她还不知道,未来会有一条冰凉的、漂亮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