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耳兽人,名叫烈图,牵着手里的藤蔓,感觉非常别扭。
他狩猎过最凶猛的剑齿虎,撕裂过最狡猾的恐爪狼,却从没“牵”过一个雌性。手里的藤蔓轻飘飘的,身后跟着的小雌性更是轻手轻脚,仿佛稍微走快一点,就会被林间的藤蔓绊倒,或者被自己的呼吸吹跑。
他不得不放慢了自己习惯性的大步流星,偶尔还得停下来,不耐烦地回头看一眼,确认那个小小的、穿着古怪宽大衣服的身影还乖乖跟在后面。
每次他回头,对上的就是那双小鹿般湿漉漉、带着点怯生生依赖的杏眼。她还会微微缩一下肩膀,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崽,让他那句堵在喉咙里的“快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这么脆弱的雌性,能跟上就不错了。烈图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他身后的其他兽人护卫,眼神也一直黏在苏洛柔身上。好奇,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惊艳。他们部落的雌性也珍贵,但大多强壮、皮肤粗糙,带着劳作和风吹日晒的痕迹。像这样水做似的、仿佛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雌性,他们从未见过。
苏洛柔低垂着眼睑,看似乖巧温顺,实则大脑飞速运转。
她在学习。
烈图每次回头,嘴里嘟囔的那几个音节,被她牢牢记下,结合语境,初步判断是“催促”或“快点”的意思。
烈图偶尔会对前方的护卫发出简短的指令,比如指向某个方向,或者说一个词,护卫就会前去探查。这些词汇,如“注意”、“危险”、“安全”,也被她默默收录。
她的听觉敏锐地捕捉着这群兽人之间零散的交谈,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个陌生世界的语言信息。同时,她的眼睛也没闲着,不动声色地记录着路径、植被类型、水源标记,以及这些兽人面对不同环境时的反应和身体语言。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烈图似乎觉得一直沉默有些尴尬,或者说,他想试探一下这个奇怪的雌性。他放慢脚步,与苏洛柔并行,用他那粗犷的嗓音,尝试着和她交流。
他先指了指自己,用力捶了捶结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烈图。”
然后,他看向苏洛柔,投去询问的目光。
苏洛柔立刻明白了。这是在交换名字。
她抬起脸,露出一个毫无攻击性、甚至带着点羞涩的甜甜笑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然后用一种软糯的、带着点不确定的语调,清晰地说:“苏、洛、柔。”
她的发音有些生涩,但音色本身自带一种纯净的甜意,像山涧清泉滴落在石头上。
“苏……洛柔?”烈图试着重复,舌头有点打结。这名字的发音和他们部落的语言体系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其他兽人也小声跟着念,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好奇。名字也这么特别。
苏洛柔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扩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表示他念对了。这个笑容极具感染力,让烈图那张带着疤痕的硬汉脸,线条都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第一步,建立初步沟通和“无害甜萌”形象,成功。
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上面结着一些红艳艳的、指甲盖大小的浆果。几个护卫的目光被吸引,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认识这种果实。
烈图也看到了,他随手摘了几颗,看也没看就要往嘴里扔——这是狩猎归途常见的补充水分和体力的方式。
“等等!”
一个软糯却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
烈图的手顿在半空,疑惑地回头。
只见苏洛柔小跑着凑近,仰着小脸,眉头微微蹙起,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指向他手里的浆果,然后又飞快地指了指灌木丛的根部。
烈图不明所以。
苏洛柔有些着急,她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跑到旁边一棵树下,捡起一小块颜色暗沉的石头,又跑回来。她先指了指烈图手里的红浆果,然后蹲下身,用石头在松软的地面上,画了一个非常简略却特征鲜明的图案——一个圆形的果子,旁边长着锯齿状的叶子。
画完后,她用石头用力点了点那锯齿状的叶子,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上露出“这个不能吃,有毒”的夸张表情。接着,她又指向旁边另一丛不起眼的、结着深紫色小果的植物,画了另一个果子图案和椭圆形的叶子,然后用力点头,露出“这个可以吃”的安心笑容。
她的动作带着孩童般的稚拙,表情生动无比,意思传达得清清楚楚。
烈图和护卫们都看呆了。
他们看看地上的画,看看苏洛柔,再看看手里的红浆果和旁边的紫果丛。烈图迟疑地放下红浆果,走到紫果丛前,摘下一颗,犹豫着没有立刻吃。
苏洛柔为了增加可信度,干脆自己走上前,摘了几颗深紫色的小果子,当着他们的面,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咽下,还舔了舔嘴唇,回以一个“看,没问题吧”的肯定眼神。
实际上,在吃之前,她已经快速运用野外知识判断过:紫果植株无刺激性气味,果实无怪异汁液,鸟类啄食痕迹明显,大概率无毒且可食用。红浆果的锯齿叶则是典型的警戒特征。
烈图看着她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尤其是她毫不犹豫亲自试吃的举动,眼神彻底变了。他不再犹豫,将紫果扔进嘴里,甘甜的汁液爆开,确实无毒且味道不错。
他看向苏洛柔的目光,从最初对美貌的惊艳,对脆弱的轻视,逐渐染上了一丝……凝重和不可思议。
这个雌性,不仅仅是有张漂亮脸蛋。她似乎……懂得很多森林里的知识?她是怎么知道的?
第二步,展示基础生存知识价值,初步扭转“纯粹花瓶”印象,成功。
这个小插曲后,兽人们对苏洛柔的态度明显更加尊重了一些。就连烈图牵藤蔓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不少。
苏洛柔心中稍定。很好,她在他们眼中的价值,正在从“观赏性稀有物”向“具有一定实用价值的稀有物”转变。这能为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临近傍晚,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个位于山壁凹陷处、用巨大原木和石块粗糙垒砌起来的部落聚居地。
部落外围有用削尖的木桩围成的简易栅栏,入口处有强壮的兽人守卫。看到烈图一行人回来,守卫们立刻挺直了脊背,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他身后那个格格不入的、娇小洁白的身影。
“烈图队长!你们回来了!这是……”守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在溪边发现的,落单的雌性。”烈图言简意赅,语气中带着一丝完成了重要任务的意味,“去通知族长和祭司。”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部落里蔓延开来。
当烈图牵着藤蔓,领着苏洛柔走进部落时,他们仿佛按下了一个静止键。
原本喧闹的部落空地瞬间安静下来。无论是正在处理猎物的雄性,还是在鞣制兽皮、照料孩童的雌性,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震惊、好奇、羡慕、嫉妒……各种各样的眼神,几乎要将苏洛柔淹没。
那些雄性的目光尤其炽热,像带着钩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和占有欲。他们看着苏洛柔那张精致得不像真人的娃娃脸,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和手腕,仿佛在评估一件绝世珍宝。
而一些雌性的目光则复杂得多,带着审视、比较,以及隐隐的排斥。苏洛柔的美丽和柔弱,与她们的强壮健康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让她们感到了不安。
苏洛柔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还将身体微微向烈图的方向靠了靠,做出依赖和害怕的姿态,充分满足烈图的保护欲和虚荣心。但她的内心却一片清明,甚至有些发沉。
这个部落,雄性占据绝对主导,雌性虽然珍贵,但看那些雌性粗糙的双手和朴素的装扮,地位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去,更多是作为繁衍和依附的存在。
这里,不是她的久留之地。
她被带到部落中心最大的一个木屋前。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较为整洁兽皮袍的老者(族长),和一个眼神深邃、脖子上挂着各种兽牙和骨饰的老者(祭司)已经等在那里。
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上下扫视着苏洛柔。
族长沉稳,祭司精明。
烈图上前,恭敬地汇报了发现苏洛柔的经过,并特意提到了她辨认毒果的事情。
祭司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走上前,用某种古老的、带着韵律的语调,开始对苏洛柔说话,同时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她的额头,进行某种仪式。
苏洛柔在他靠近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她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尤其是这种带着神秘主义色彩的。
就在祭司的手指即将碰到她额头的刹那——
“阿嚏!”
一个毫无征兆的、软糯响亮的喷嚏,从苏洛柔口中打出。
她猛地低下头,用宽大的袖子捂住了口鼻,整个小身子因为喷嚏而抖了抖,再抬起头时,眼圈微微泛红,鼻头也红红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看起来可怜又无辜,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
“对……对不起……”她小声嘟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感冒了的小奶猫。
祭司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仪式被打断了。
族长和烈图等人也是一愣。
苏洛柔趁机揉了揉鼻子,脸上露出疲惫和不适的神情,她轻轻拉了拉腰间的藤蔓,吸引烈图的注意,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嘴巴,做了一个咀嚼和吞咽的动作,最后可怜巴巴地望向烈图。
意思明确无比:我饿了,也累了。
完美的“萌混过关”。
既避免了可能蕴含未知风险的仪式触碰,又将焦点拉回到了最基础、最无法被拒绝的生存需求上。
烈图看着她那副柔弱无助、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样子,保护欲瞬间爆棚,立刻转头对族长说:“族长,她看起来累坏了,也饿了,先给她弄点吃的和休息的地方吧?”
族长沉吟了一下,看了看祭司。祭司收回手,深深看了苏洛柔一眼,没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第三步,规避潜在风险,并提出合理需求,掌握微小主动权,成功。
苏洛柔被暂时安置在了一个靠近部落中心、相对干净的空木屋里。有雌性送来了食物——一大块烤得外焦里生、还带着血水的兽肉,以及一小陶罐清水。
看着那块原始粗犷的烤肉,苏洛柔胃里微微翻腾。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她向送食物的雌性露出一个感激的甜美笑容,然后用小刀(再次引来好奇的目光)小心地将外面烤焦的部分切下,慢慢吃掉,里面太生的部分则不动声色地放到一旁。
她小口喝着水,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这个部落,语言体系她已经捕捉到了一些规律和基础词汇,结合肢体语言,短期内进行基础沟通应该问题不大。环境上,背靠山壁,有水源,但卫生条件堪忧,居住环境简陋。
她必须单飞。
依附于这个部落,意味着失去自由,成为被争夺和圈养的资源。她的知识,她的能力,都将被束缚。她无法忍受。
但单飞不是现在。她需要时间。
· 彻底掌握语言。
· 摸清周围的地理环境和潜在危险。
· 利用现有条件,悄悄准备自己的“求生包”——火种、更趁手的工具、绳索、药品(寻找替代品)、食物储备。
夜深了,部落渐渐安静下来。木屋外有兽人守卫走动的身影,美其名曰保护,实则监视。
苏洛柔蜷缩在铺着干草的简陋床铺上,身上盖着烈图好心送来的一块粗糙兽皮。兽皮带着浓重的腥膻味,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透过木屋的缝隙,看向外面那片陌生的、星辰分布都与地球迥异的夜空。
孤独感如同潮水般悄然涌上。
但她很快甩了甩头,将这点软弱情绪压了下去。她从贴身的防水袋里,拿出那仅剩的一小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掰下四分之一,放入口中。
浓郁的可可香气在舌尖化开,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慰藉和能量。
她将剩下的巧克力仔细包好,贴身放回。这是她与过去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关键时刻的救命粮。
然后,她握紧了手中的求生刀。
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安定。
没关系。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语言,可以学。
环境,可以适应。
工具,可以制造。
房子,可以自己盖。
她,苏洛柔,在哪里都能活下去,并且会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