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将最后一丝天光吞噬。合租屋里，暖黄色的灯光却将客厅烘烤得如同春日午后般慵懒。
餐桌上，鸳鸯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红汤翻滚着辣椒与花椒，白汤则安静地炖着菌菇和排骨，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许弦如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这间曾经挤着三个人的屋子，如今只剩下许樾然和袁见育。空旷感被这满桌的热食和愈发亲近的沉默填满。
“学长，你再不吃，毛肚就要老了。”袁见育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毛肚，在滚沸的红汤里七上八下，然后熟练地放进许樾然的碗里。
许樾然抬眼看他，灯光下，学弟的脸庞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轮廓愈发分明。他笑了笑，接过筷子：“你怎么知道我馋这个？”
“你每次都先吃这个。”袁见育理所当然地回答，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蘸满香油蒜泥，吃得咂咂有声。
这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从源麟大学的地下密室，到如今这间充满烟火气的出租屋，三年时光，足够让两个曾经共赴生死的年轻人，将彼此刻进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袁见育记得许樾然不吃香菜，许樾然知道袁见育熬夜写论文后会胃疼。
“说起来，”袁见育放下筷子，喝了口酸梅汤，神情有些犹豫，“下周……我导师要去一趟云南，做一个少数民族的祭祀仪式调研。他想让我一起去。”
许樾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去呗，正好散散心。你不是总说怕那些东西吗？正好去看看，破除一下封建迷信。”
“我不是怕……”袁见育的声音低了些，“我是担心……会不会又遇到什么……我们之前经历过的事。”
许樾然看着他，眼神认真：“有我在，怕什么。真遇上什么，你就躲我身后，我罩着你。”
袁见育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像个被夸奖的孩子。他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虾滑，掩饰着那份突如其来的悸动。
饭后，两人默契地分工合作。许樾然收拾碗筷，袁见育负责擦桌子。客厅里，电视里放着一部老电影，声音开得很小，是《重庆森林》。
许樾然洗完最后一个盘子，用擦碗布仔仔细细地擦干，放进橱柜。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放在料理台边的一个玻璃罐。
那是个装着花椒的密封罐，是袁见育从老家带来的，说炒菜香。罐子被撞得滚了一下，眼看就要从台面上掉下来。
“小心！”袁见育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扶。
而许樾然也同时迈出了一步，试图稳住罐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两人从左右两侧伸出手，目标都是那个滚落的玻璃罐。他们的指尖在空中相遇，然后，因为用力过猛和角度的偏差，两人都失去了重心。
“啊！”
“我操！”
一声短促的惊呼。袁见育的下巴重重地磕在了许樾然的肩膀上，而许樾然为了稳住他，也被带得一个踉跄，两人双双跌坐在地。
混乱中，许樾然感觉自己的嘴唇撞上了一个柔软温热的所在。不是肩膀，也不是脸颊。是袁见育的嘴唇。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带着花椒麻香和一丝惊愕的触碰。
一秒，两秒……
空气凝固了。
两人都僵住了，维持着那个跌坐在地的姿势，四目相对，呼吸交缠。袁见育的眼睛瞪得很大，像受惊的鹿，嘴唇还保持着微微张开的惊讶形状。许樾然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唇上传来陌生而柔软的触感，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袁见育。他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向后弹开，连滚带爬地退到沙发边，后背重重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血色尽褪。
“对、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扶罐子没扶住……”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不敢去看许樾然的眼睛。
许樾然还坐在地上，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抬手，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指尖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温软。
尴尬。前所未有的尴尬，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牢牢罩住。
许樾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没事。”
他绕过袁见育，径直走向阳台，留下一句没什么底气的话：“我……去抽根烟。”
阳台的风很凉，吹散了屋里暧昧的香气，却吹不散许樾然心头的燥热。他靠在栏杆上，点燃一根烟，却没抽，只是看着火星在夜色中明灭。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瞬间的触感，心脏依旧在不规律地跳动。
这算什么？意外？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深想。
第二天早上，气氛比窗外的寒气还要冰冷。
两人坐在餐桌前，谁都没有说话。袁见育默默地将牛奶推到许樾然面前，又将煎好的鸡蛋摆好，动作标准得像个机器人。
许樾然拿起牛奶，指尖碰到杯壁，冰凉的触感让他回神。他偷偷瞥了一眼袁见育，学弟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紧张。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难受。
“那个……”还是袁见育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学长，昨晚……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许樾然放下杯子，摇了摇头：“是我没站稳。”
袁见育猛地抬头，眼睛里带着一丝血丝，
他这番话，像一把小刀子，精准地扎进了许樾然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许樾然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见育，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快……快五年了。”袁见育愣愣地回答。
“五年了。”许樾然重复了一遍，语气放缓，“我们从源麟大学的地下密室，到这个出租屋，一起经历的那些事，你都忘了？”
袁见育摇头：“没忘。”
“那还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许樾然的语气变得柔和，“我们是兄弟，是战友。就算……就算不小心碰到了，那又怎么样？”
他顿了顿，看着袁见育依旧紧绷的脸，决定再推一把：“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连不小心碰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袁见育死寂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眼中的水光一闪而过，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午，许樾然要去趟超市。他换好衣服，回头对还坐在沙发上的袁见育说：“要不要带点什么回来？”
袁见育也站起来，下意识地想跟他一起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不用，我在这儿等你。”
许樾然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半小时后，他提着购物袋回来。推开门，一股浓郁的番茄味便飘了出来。袁见育正站在厨房里，围着许樾然宽大的围裙，笨拙地搅动着锅里的番茄鸡蛋汤。
听见开门声，他手一抖，差点把锅铲掉在地上。
“回来了？”他有些不自然地问。
“嗯。”许樾然把袋子放下，走近厨房，“做什么好吃的？”
“给你……煮番茄鸡蛋汤。”袁见育把锅铲放下，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你不是说，外面买的汤不鲜吗？”
许樾然看着锅里翻滚的红色汤汁，热气氤氲，将袁见育的脸熏得泛红。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源麟大学的食堂，袁见育也是这样，笨拙地给他打来一碗热汤，说“学长，你胃不好，多喝点热的”。
原来有些习惯，早就刻进了骨子里，不需要刻意想起，也不会轻易忘记。
“好香。”许樾然由衷地赞叹。
袁见育的耳朵红了，低头搅着汤：“快好了，你先去客厅等着。”
许樾然没有动。他靠在厨房门框上，静静地看着袁见育的背影。那个曾经需要他处处照顾的学弟，如今已经能为他洗手作羹汤。时光流转，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却似乎从未改变。
汤煮好了。袁见育盛了两碗，小心翼翼地端到餐桌上。
两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许樾然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熨帖了胃，也熨帖了心。味道很好，咸淡适中，带着浓浓的番茄酸甜。
“好喝。”他抬头，对袁见育笑了笑。
袁见育看着他，眼里的阴霾终于散去，露出了熟悉的、带着点羞涩的笑意：“喜欢，就多喝点。”
窗外，夜色温柔。屋内，一碗热汤，两个人，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分享着同一份温暖。
有些界限，在昨晚的意外中被打破，又在今夜的汤香中，以一种更亲密、更坦然的方式，重新定义。他们是兄弟，是战友，或许，还可以是……比这更亲近的存在。
而这，或许是比任何惊心动魄的冒险，都更值得期待的，未来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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