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

沈墨深那个拥抱，几乎用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哭累了，也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就在纪云瓷怀里，沉沉睡了过去。呼吸依旧不太平稳，偶尔还会抽噎一下，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纪云瓷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沈墨深很重，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头发蹭着她的下巴，有点痒。酒气混杂着眼泪和颜料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但奇异地，并不让她讨厌。

她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直到确认沈墨深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试图把她放平。可地上太凉太硬，工作室连张像样的沙发都没有。纪云瓷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一堆用来盖雕塑的厚实防尘布上。

她费了点劲，把沈墨深连拖带抱地挪到那堆防尘布旁，让她靠坐着，又找来相对干净的一块，盖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纪云瓷自己也累出了一身薄汗。她靠着墙坐下，看着沈墨深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心里五味杂陈。

为了一时意气，赌上自己奋斗多年的一切，值得吗？

如果是在几天前，甚至几个小时前，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理智，不值得。但现在，看着沈墨深终于能安稳睡去的样子，她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后悔。

也许小林说得对，她就是个疯子。被沈墨深这团火，烧坏了理智的疯子。

后半夜，纪云瓷几乎没合眼。她处理了几封紧急的工作邮件，主要是关于辞职的后续交接。然后，她开始用手机搜索便宜的共享办公空间和小型律所的信息。既然决定单干，哪怕只是临时接这个案子，也需要一个能办公、能会客的地方。她的积蓄支撑一段时间没问题，但必须精打细算。

天快亮的时候，沈墨深动了一下，醒了。她茫然地睁开眼，花了点时间才聚焦，看到坐在不远处、对着手机屏幕微光的纪云瓷。记忆回笼，她猛地坐起身，防尘布从肩上滑落。

“你……你没走？”她的声音因为宿醉和哭喊，沙哑得厉害。

纪云瓷收起手机，看向她：“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墨深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晨曦微光从高窗透进来，给纪云瓷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清澈坚定。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这个叫纪云瓷的女人，真的为她抛弃了锦绣前程，像个傻瓜一样守了她一夜。

一种滚烫的情绪涌上沈墨深的心头，比之前的愤怒、绝望更加汹涌澎湃。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谢谢，或者道歉，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最后，她只是哑声说：“……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腿麻和头晕晃了一下。纪云瓷下意识地起身扶住她。“别动了，我叫点外卖。”

沈墨深靠在纪云瓷身上，感受着她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鼻子有点发酸。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外卖送来的是清淡的粥和小菜。两人就坐在乱七八糟的工作室地上，默默地吃着。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微妙的缓和。

吃完东西，沈墨深的精神好了不少。她看着纪云瓷，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临时办公的地方。你的案子，证据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关键是接下来如何运用，以及如何应对奥古斯都更激烈的反扑。”纪云瓷语气已经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你也要做好准备，他们可能会用更下作的手段。”

“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还能怎样？”沈墨深扯了扯嘴角，但眼神里多了份沉静，“倒是你……纪云瓷，你这可是把自个儿扔进火坑了。”

“火坑里未必不能找到路。”纪云瓷看着她，“但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计划。尤其是你，沈墨深，你必须振作起来。你的创作，你的作品，是你最有力的武器。如果连你都放弃了，那我们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

这话像一记警钟，敲在沈墨深心上。是啊，她差点就被打垮了，差点就放弃了她视若生命的艺术。奥古斯都想毁掉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眼里那簇几乎熄灭的火苗，重新燃烧起来，虽然微弱，却足够坚定。“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让他们看笑话。”

纪云瓷点了点头。“今天你先休息，收拾一下自己，也收拾一下这里。我去处理办公地点和后续的法律程序。保持联系。”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沈墨深叫住了她。

“纪云瓷。”

纪云瓷回头。

沈墨深站在一片狼藉中，脸色依旧苍白，但背脊挺直了。“谢谢。”她说，这次没有任何嘲讽和犹豫，只有纯粹的、沉重的感激，“还有……对不起，为我之前说的那些混账话。”

纪云瓷静静地看着她，几秒后，微微颔首：“都过去了。向前看。”

离开沈墨深的工作室，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纪云瓷深吸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前途未卜，挑战重重，但她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她法学院的一位师兄，几年前自己出来开了家小律所，一直想挖她过去。

“师兄，是我，纪云瓷。最近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合作的可能。”

电话那头的师兄显然很惊讶，但立刻热情地回应了。

纪云瓷一边通着电话，一边走向地铁站。阳光穿过高楼间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不再是那个顶级律所的金牌律师，她只是一个丢了工作、前途未卜的独立律师。

但她也是纪云瓷。是那个决定遵循内心公正、守护想守护之人的纪云瓷。

冰刃已出鞘，再无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