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许多人并不知道,人生中那些翻天覆地的时刻,往往并非始于雷霆万钧的战鼓,而是源于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譬如这一刻,林黛玉正将手中的残花撒入那锦囊之中。
彼时的她才刚入贾府没几年,心思却较那比干七窍还多了一窍,身子却比那迎风弱柳还要弱上三分。眼见着满园春色,桃李芳菲,终究难逃凋零委尘的宿命,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孤苦无依,寄人篱下,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
她肩头微耸,正自哀切,口中念着那未成的《葬花吟》句子:“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忽地,头顶晴空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裂帛之音,尖锐刺耳,不似凡间声响。黛玉惊得忘了哭泣,抬起泪眼朦胧的一双秋水眸望去——只见碧蓝如洗的天幕,竟像一块被无形巨手撕开的华丽绸缎,硬生生裂开一道幽深的、边缘闪烁着不祥绿光的缝隙。
说时迟,那时快,未及她惊呼出声,一个黑影便从那缝隙中疾坠而下,不偏不倚,正正砸在她身前不远处的花冢之上!
“嘭!”
一声闷响,泥土与花瓣齐飞,纷纷扬扬,落了那闯入者一身,也溅了黛玉裙摆几点春泥。
黛玉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直吓得魂飞魄散,连退数步,险些跌坐在地。
她捂着心口,只觉那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挣脱腔子。定睛看时,那坠落之人竟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是个少年郎,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形高挑,穿着一身古怪的、似是某种黑色材质的长袍,如今已沾满泥污与草屑。最奇的是他的容貌,绝非中土人士。一头乌黑却略显卷曲的短发,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并非病态,而是一种大理石般的、毫无血色的冷峻。他的五官轮廓深邃得惊人,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是种冰冷的、带着一丝蔚蓝底色的深灰色。此刻,那双眼睛里正闪烁着极度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茫然?
少年——或者说,汤姆·里德尔,在霍格沃茨有史以来最危险的黑魔法实验中意外被空间乱流卷走的、未来的黑魔王——此刻正强忍着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迅速评估着自身处境。
魔力几乎枯竭,仅存不到三成,在体内滞涩难动。更糟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在排斥他,压制他。他环顾四周,古木参天,亭台楼阁,绝非他所知的任何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柔和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奇异能量流,与他熟悉的魔法元素截然不同。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在那吓呆了的少女身上。
一个……东亚面孔的女孩,极其年轻,弱质纤纤,穿着一身素雅的服饰,正用一种混合着惊恐和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山精鬼怪。
“泥……泥耗……”汤姆尝试着用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某个远东国度的语言碎片组织问候,发音古怪至极。他需要信息,需要尽快了解这里,恢复力量。
黛玉听他开口,更是惊惧,这蛮夷之语她半个字也不懂。但见他虽形容狼狈,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压迫感,绝非寻常人物。她壮着胆子,颤声用官话问道:“你……你是何人?从何而来?为何……为何从天而降?”
汤姆立刻明白,他们的语言是不通的。他眉头紧锁,失去了耐心。既然语言无法沟通,那么最直接的方式就是……
他向前踏了一步,无视少女惊恐的后退,抬起了右手。尽管魔力滞涩,但一些无需咒语的小把戏,比如窥探一个看似毫无防备的少女的心思——摄神取念——应该还能勉强施展。
他的目光锁定了那双泫然欲泣的、小鹿般惊惶的眸子,集中起所剩无几的魔力。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须,试图探入对方脑海的瞬间——
“嗡!”
一股庞大、精纯、柔和却坚韧无比的精神力量,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包裹着坚不可摧的玉石,温柔而坚决地将他的窥探反弹了回来!那力量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至高无上的守护。
“呃!”汤姆闷哼一声,脑中一阵刺痛,仿佛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在灵魂上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可能?一个看起来如此柔弱、体内没有丝毫魔力波动的少女,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天然大脑封闭术屏障?甚至……还带着一丝反噬的力量?
黛玉见他突然面露痛苦之色,又见他刚才眼神变得极其可怕,仿佛要将自己的魂魄吸走,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只觉此人诡异万分,绝非善类,转身便想找人求救。
汤姆见她欲逃,眼神一厉。他不能让她引来更多人!必须拦住她。
他再次抬手,这一次,目标是她脚下的一块卵石。他试图用漂浮咒——“羽加迪姆勒维奥萨!”(无声咒)
魔力艰难地涌动,那块卵石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跳起半尺高,然后“啪”地一声,又落回了原地,仿佛只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踢了一脚。
失败!魔法的效果被这个见鬼的世界规则削弱到了可笑的地步!
汤姆的脸色难看至极。而黛玉恰好回头瞥见这诡异一幕——石头自己跳了一下!她“啊”地一声轻呼,脚步更快了。
就在汤姆怒火中烧,准备不惜代价动用更危险的黑魔法,而黛玉眼看就要跑出桃林的刹那——
【叮——!】
一个清晰、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高维异种生命体‘汤姆·马沃罗·里德尔’非法侵入‘金陵十二钗’副本土位面。规则排斥反应启动……分析中……】
【分析完毕。启动强制适应性改造程序‘五好青年养成计划’(试用版)。系统绑定中……1%… 50%… 100%!绑定成功!】
【欢迎您,学员汤姆·里德尔。我是您的辅助系统,代号‘小爱’。本系统致力于帮助您理解并融入本位面核心价值观,成为一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青年。】
汤姆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堪称他人生中最精彩的瞬间——震惊、暴怒、荒谬,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极致羞辱。
“什么东西……从我脑子里滚出去!”他用英语低吼道,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警告:检测到学员对系统存在抵触情绪。根据《异界来客管理暂行条例》第7条,予以初级电击提醒。】
一股微弱但极其清晰的电流瞬间窜过汤姆的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发麻,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发布初始主线任务:‘伸出援手’。】
【任务描述:位面关键人物‘林黛玉’因您的惊吓与不当行为(非法使用精神探测魔法)而身心受创。请立即上前,安抚其情绪,并确保其安全返回居所‘碧纱橱’。】
【任务奖励:本位面基础语言包(官话),能量点数+10。】
【任务失败:连续电击惩罚(强度逐次递增),并扣除相应能量点数(能量点数为负将触发强制昏迷程序)。】
一个半透明的、只有他能看见的屏幕出现在他眼前,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任务信息,以及一个刺眼的倒计时:59秒… 58秒…
汤姆·里德尔,斯莱特林的继承人,未来的黑魔王,此刻站在落英缤纷的异世界桃林中,感受着脑海中那个名为“小爱”的怪物的存在,看着那该死的任务倒计时,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他看着那个已经跑到林子边缘,正扶着树干微微喘息,依旧在低声啜泣的纤弱身影——林黛玉。
去安抚她?用他如今贫瘠的、可能再次被反弹的摄神取念,还是用他那蹩脚的、让对方更加恐惧的漂浮咒?
倒计时:45秒… 44秒…
强大的理智迫使他迅速冷静下来。分析现状:他受制于一个诡异的、力量远超他目前水平的规则系统。系统要求他保护(或者说,监控)这个名为林黛玉的少女。完成任务是当前获取信息、恢复力量的唯一途径。
屈服,是暂时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怒火与骄傲,迈步向黛玉走去。
这一次,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锋芒,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无害。尽管这让他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
黛玉见他再度逼近,吓得浑身发抖,连逃跑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绝望地看着他。
汤姆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避免再次惊吓到她。他尝试着用手势沟通,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贾府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用尽平生最“温和”的语气(尽管听起来依旧冰冷僵硬),用英语说道:“我……没有恶意。送你回去。”
黛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看不懂他的手势,也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他似乎……没有了刚才的攻击性?
【倒计时:10… 9… 8…】
汤姆心中暗骂,不得不又靠近一步,试图去虚扶她的手臂,想先带她离开这里再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黛玉那纤细手臂的刹那——
【任务完成。奖励发放。】
一股清凉的信息流瞬间涌入汤姆的脑海,官话的发音、词汇、语法如同与生俱来般被他掌握。同时,他感觉到体内那滞涩的魔力,似乎……活跃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他愣住了。
黛玉也愣住了。因为她清晰地听到,这个古怪的蛮夷少年,用一种略带奇异口音,却字正腔圆的官话对她说道: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黛玉猛地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写满了不可思议:“你……你会讲官话?”
汤姆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感受着脑海中新获得的语言能力,以及那名为“小爱”的系统冰冷的沉寂,心中翻腾着惊涛骇浪。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和……有趣。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泪痕未干、弱不禁风,却拥有着匪夷所思精神屏障的少女。系统称她为“位面关键人物”。关键在何处?她那奇异的精神力量又从何而来?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他心头。但此刻,首要的是稳住局面。
“刚才……冒犯了。”他根据系统灌输的常识,生硬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符合此地的礼仪,“我并非有意惊吓于你。我……迷路了。”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总比说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黑魔王要容易接受得多。
黛玉将信将疑,但见他此刻言语通顺,态度也似乎缓和了许多,心中的恐惧稍减。她打量着眼前少年,虽衣衫怪异,面容苍白,但那份与生俱来的、掩不住的贵气与锋芒,绝非寻常迷路之人所能拥有。
“此处乃是荣国府后园,”她轻声答道,依旧保持着警惕,“你是何方人士?为何……从天而降?”
汤姆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临时的身份迅速构建。“我名汤姆·里德尔。来自……极西之地。途中遭遇……风暴,与家人失散,不知怎地便到了此处。”他顿了顿,看向黛玉,灰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姑娘可否告知,此地是何州府?当今……年号几何?”
他需要信息,更多的信息。
黛玉正欲回答,忽听得远处传来紫鹃和雪雁隐约的呼唤声:“姑娘——!林姑娘——!你在哪儿呢?”
黛玉心中一紧,若被丫鬟婆子们见到自己与一个陌生外男在此私会,纵然是意外,也必惹来天大麻烦。
她急忙对汤姆低声道:“有人来了!你……你快些躲起来!此地是京城荣国府,万不可让人瞧见你与我在此!”
汤姆眸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他点了点头,身形敏捷地向桃林更深处退去,黑色的袍角在花枝间一闪,便隐没了踪迹。
黛玉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今日之事,光怪陆离,犹如一场荒诞的梦。
她定了定神,忙用帕子擦干泪痕,整理好衣裙,向着呼唤声传来的方向应道:“我在这儿!”
她快步走出桃林,迎上满脸焦急的紫鹃和雪雁。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让我们好找!”紫鹃搀住她,关切地道。
“没什么,只是……走走。”黛玉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答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那片静谧的、落英缤纷的桃林深处。
那个自称汤姆·里德尔的奇异少年,倒是给她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一丝趣味。
而他,此刻正隐匿于暗处,如同一条蛰伏的蛇,用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眸,静静地审视着这座繁华似锦、却又暗流涌动的……荣国府。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