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上,指尖拨开对方紧握的拳头,一枚刻着东皇室徽记的青铜令牌露了出来。墨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他迅速将令牌收起,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凛冽——东皇室的余孽,竟还敢在玄武国地界上动他的人。
处理掉尸体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白还没从刚才的惊魂未定中缓过神,就见柒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留下。
仿佛刚才那个救下她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巷子里只剩下白一个人,还有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风穿过巷口,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她单薄的衣袂猎猎作响。
“柒你这个混蛋!”
白终于忍不住低骂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还有一种被抛弃的委屈。刚才那一瞬间升起的、微不足道的感激,此刻全变成了尖锐的讽刺。
他来,或许根本不是为了救她,只是为了那枚令牌,为了追查敌人的踪迹——那是他的任务,和她无关。
她慢慢蹲下身,看着地上那些被风吹散的黑色药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是啊,她刚才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这个男人心里,从来只有任务、杀戮、指令。他不会在乎她是不是害怕,不会在乎她是不是受伤,更不会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刚才那几个刺客,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可他呢?解决掉敌人,拿到线索,转身就走,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附属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她和孩子一个安稳的未来?
留在他身边,只会被卷入无休止的仇杀和危险里,甚至可能成为他完成任务的阻碍,被轻易舍弃。
白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打掉吧。
趁现在还来得及。
这个孩子,不该出生在这样一个冰冷的世界里,不该有一个只认任务、没有感情的父亲。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朝着医馆的方向走去。这一次,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阳光穿过巷口的缝隙照在她身上,却暖不了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柒,你不在乎我,不在乎这个孩子,没关系。
我自己做决定。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夜色像一块沉重的黑布,压得小院喘不过气。白坐在床沿,手里捏着那碗刚熬好的汤药,漆黑的药汁泛着苦涩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白天巷口的惊魂一幕还在眼前晃,柒转身离去的背影更是像根刺,扎得她心口生疼。她闭了闭眼,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刚放下碗,小腹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唔……”白疼得蜷缩起来,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指节泛白。那疼痛来得又急又猛,像有一把钝刀在里面翻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眼前阵阵发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伴随着那份尚未成形的悸动,一同被这碗苦涩的汤药冲刷殆尽。
原来……是这么痛的。
痛得她几乎要失去意识,却又偏偏清醒地记得柒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记得他问“孩子是什么”时的茫然,记得他转身离去时的决绝。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喉咙里却忍不住溢出细碎的呜咽。疼,真的太疼了。不仅是身体,更是心里。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以为这是唯一的解脱。可当疼痛真的袭来时,她才发现,那份不舍早已悄悄在心底扎了根。
那是她的孩子啊。
是她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唯一能与“牵绊”二字沾边的存在。
可现在,她亲手扼杀了它。
绞痛越来越剧烈,白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柒的脸。这一次,那张脸不再是冰冷的,似乎……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是幻觉吧。
她想。
他怎么会慌乱呢?
他连她快死了,大概都不会知道吧。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白的手松开了床单,彻底失去了意识。黑暗吞噬她之前,只有无边无际的疼痛,和一句没能说出口的、带着无尽悲凉的叹息。白是被一阵温热的触感弄醒的。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片玄色的衣襟,布料粗糙却带着熟悉的、属于柒的冷冽气息。
紧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抱着——稳稳地坐在一个人的腿上,后背靠着坚实的胸膛,双臂被人环在腰侧,禁锢得不算紧,却让她动弹不得。
而抱着她的人……
白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漏跳了一拍。
是柒。
他就坐在床边,姿态有些僵硬地抱着她,墨色的瞳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里面没有往常的冰冷,反而有种……她看不懂的焦灼,像困在笼子里的兽。
“你……”白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小腹传来的隐痛牵扯得皱紧了眉。
柒的手臂瞬间收紧了些,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一直放在她的小腹上,掌心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他见她皱眉,眉头也跟着拧了起来,动作有些笨拙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像是在检查什么。
“痛?”他问,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白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拿到令牌就走了吗?他怎么会抱着她?他……在担心她痛?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可看着柒那双写满困惑和一丝紧张的眼睛,她忽然问不出口了。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缠着一圈干净的布条,上面浸着一种带着清凉气息的草药,是她从未见过的种类,却奇异地缓解了之前的酸痛。身上的衣衫也换过了,是干净柔软的寝衣,显然不是她自己能做到的。
而柒的手指上,还沾着些许深色的药渍,指尖带着薄薄的茧,动作生涩地继续在她小腹上轻轻按着,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白忽然想起那些关于暗影刺客的传闻——他们处理伤口从不用寻常药品,往往是用最烈的草药,最直接的手法,痛到极致反而能激发潜能,忍过去,伤就好了。对他们而言,痛是常态,是最原始的生存本能。
可柒此刻的动作,却完全不是那样。
他没有用那些“烈药”,也没有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他只是抱着她,用掌心的温度焐着她的小腹,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轻轻摩挲着,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帮她减轻痛苦。
他大概……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喝了药,不知道那个孩子没了,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绝望。他只是回来看到她昏迷不醒,看到她痛苦的样子,便用他自己唯一懂得的、或许是从首领那里学来的、仅有的“照顾”方式来对她。
他可能只是觉得,他的“任务对象”(或者说,他名义上的妻子)受伤了,他需要处理,就像处理一把受损的刀,要让她恢复“能用”的状态。
可白的心,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她看着柒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专注而困惑的眼神,看着他指尖那些因为常年握刀而留下的伤痕,忽然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小腹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但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动了动手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搭上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柒的动作顿住了,低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往他怀里靠了靠,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那里有淡淡的血腥味,还有草药的清香,奇异地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心。
或许,他还是不懂什么是感情,不懂什么是珍视。
但至少此刻,他在这里。
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固执地,守着她。
这就够了。
白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片刻的、虚假的温暖里。至于未来……她暂时不想去想了。小腹处忽然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像小鱼在水里轻轻摆了一下尾巴,带着奇异的生命力。
白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都漏了半拍。
这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腰侧的手臂忽然收紧,柒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雀跃的紧绷感在她耳边响起:“动了。他在动。”
他的手掌依旧覆在她的小腹上,指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微微蜷缩,墨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染上了清晰可见的光亮,像黑夜里骤然亮起的星子。
白彻底傻眼了,猛地抬头看他,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她明明喝了药……那碗苦涩的汤药,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都那么真实。可现在这胎动……
难道……药没起作用?
还是说……这孩子命太大了?
柒显然没注意到她的震惊,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小腹里那微弱的动静吸引了。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将掌心贴得更紧了些,像是在确认那不是错觉。
当又一次轻微的胎动传来时,他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还在。”
两个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白的心里。
她看着柒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那抹从未有过的、纯粹的好奇与……或许是欣喜?的情绪,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这孩子……竟然留下来了。
在她亲手灌下那碗药之后,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之后,他竟然还在。
白下意识地抬手,覆在柒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凉,带着常年握刀的寒意,可此刻,她却觉得那温度刚刚好,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悸动。
“嗯,还在。”她轻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柒转过头,墨色的瞳孔望进她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样子,也映着他自己都不懂的温柔。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掌心下的胎动,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白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念头,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或许……柒的基因,是真的有点强大。
强大到,连一碗堕胎药,都没能拦住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也好。
她看着柒专注的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她可以再等等。
等这个孩子出生,看看这个只懂杀戮的男人,面对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婴儿时,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那会是比任何任务都更有趣的“意外”。
小腹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白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