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捏着那张薄薄的脉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上面的字迹他认得,可连在一起的意思,却像从未接触过的暗号,晦涩难懂。
他皱着眉,将脉案随手扔回给白,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这是什么?新的任务?还是密保?或是……首领的指令?”
纸张轻飘飘落在白的膝头,那重量却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还留着清晰的指印,红肿得刺眼。眼泪糊了满脸,视线都有些模糊,可她还是看清了柒脸上那纯粹的、毫无波澜的疑惑。
他是真的不懂。
不懂这张纸意味着什么,不懂她为什么要藏起来,更不懂……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有多痛。
在他眼里,世间万物似乎都只能被归类为“任务”“指令”“障碍”这几样。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在他看来,竟和那些冰冷的密报、血腥的任务没有区别。
白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她慢慢捡起膝头的脉案,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
“不是任务,也不是密保。”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哭过的哽咽,却异常平静,“是……我有了身孕。”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解释,像是在给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讲解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我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你的。”
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孩子?”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墨色的瞳孔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困惑更深了些,“那是什么?和任务有关?”
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惊绝、却对人情世事一无所知的男人,忽然觉得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她摇了摇头,将脉案紧紧攥在手心,直到纸张被揉得发皱。
“没什么。”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不用懂。”
反正,他也不会懂。
就像他永远不会懂,刚才那一巴掌,打碎的不只是她的幻想,还有她最后一点试图靠近的勇气。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溪水潺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却驱不散这满室的寒意。柒看着白蜷缩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被他“娶”回来的女人,像一个无法归类的存在,既不是任务目标,也不是需要清除的障碍,却让他心里那片从未有过波澜的地方,泛起了一丝莫名的、让他烦躁的滞涩。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到窗边,重新拿起那把熟悉的魔刀千刃。冰冷的刀身入手,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感觉才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困惑。
对他而言,或许只有刀,才是永恒的、无需理解的存在。白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膝盖还有些发软。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窗边那个擦拭着魔刀的身影,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放心吧,柒。你永远都不会有弱点的。永远都不会。”
柒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对他而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和窗外的风声没什么区别。
白却像是松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阳光落在她脸上,那道红肿的指印依旧清晰,可她的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心如死灰,大抵就是这样了。
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柒的“弱点”,更不能让这个小生命出生在这样一个冰冷的、没有一丝温情的地方。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碎银,脚步朝着镇上唯一的医馆走去。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念头:这个孩子,留不得。
医馆的伙计将那包黑漆漆的药包递给她时,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白接过药,指尖冰凉,几乎要握不住那小小的纸包。她迅速将药揣进袖袋,低着头快步走出医馆,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人。
是太子。
他显然是特意等在这里的,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作呕的、看好戏的笑容。
白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将袖袋往身后藏。
可已经晚了。
太子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慌乱的动作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白大小姐,慌慌张张的,藏什么呢?”他故意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里的猥琐几乎要溢出来,“该不会是……堕胎药吧?”
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太子见她这反应,哪里还不明白,顿时夸张地低呼一声:“啧啧,还真是?看来,那位首席刺客的‘本事’倒是不小啊。才一个月,就一击即中?”
他上下打量着白,眼神像黏腻的蛛网,缠得人喘不过气:“也是,毕竟是首席,十七岁就这么‘厉害’,难怪能让你死心塌地……只可惜啊,人家根本不稀罕这个孩子。”
“你闭嘴!”白猛地抬头,声音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羞耻。
“我闭嘴?”太子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怎么,被我说中了?他连自己的骨肉都不在乎,你还守着那个空名分干什么?不如……”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恶意:“你把孩子打了,再回我东宫。这次,我给你个嫔位如何?嫁妆嘛,看在你‘受了委屈’的份上,就不用再加倍了。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这番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白的心里。
羞辱、难堪、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看着太子那张得意的嘴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后退一步,避开太子伸过来的手,声音冷得像冰:“太子殿下还是管好自己吧。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袖袋里的药包硌着掌心,那触感尖锐而冰冷,像极了此刻她的心。
太子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鸷。他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柒的孩子……
这倒是个有趣的筹码。
他慢悠悠地转身,朝着与白相反的方向走去,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白攥着袖袋里的药包,脚步沉重地往回走。太子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还在耳边打转,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她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刺客联盟所在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柒到底在想什么?他对那个孩子,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
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前方骤然传来的破空声打断。
白猛地顿住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巷口的阴影里,忽然窜出几道黑衣人影,脸上蒙着狰狞的鬼面,手中的弯刀泛着淬毒的幽光,直勾勾地朝她扑来。
“柒的女人!拿命来!”
为首的黑衣人嘶吼着,声音里淬满了刻骨的恨意。
白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是刺客!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她虽出身将门,学过些粗浅的防身术,可面对这些显然是亡命之徒的刺客,根本不堪一击。更何况,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因为她是柒的妻子。
“我的天……”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黑衣人,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柒到底惹了多少人?结了多少怨?
这些人,显然是把对柒的恨意,全都发泄到了她这个“首席夫人”身上。
“杀了她!让柒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又一道狠厉的声音响起,刀锋已经近在咫尺。
白绝望地闭上了眼,袖袋里的药包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纸包散开,黑色的药末混着尘土,被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一道极快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窜出。
只听“噌”的一声锐响,伴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原本扑向白的黑衣人瞬间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咽喉处都插着一枚漆黑的飞镖,早已没了声息。
白猛地睁开眼,撞进一双熟悉的、冰冷的墨色瞳孔里。
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背对着她,手中的魔刀千刃还在微微嗡鸣,刀身滴落的血珠砸在地上,晕开一小朵妖冶的花。
他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眉头微蹙,像是在处理什么碍眼的垃圾。
直到确认所有敌人都已毙命,他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落在白苍白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又移到她脚边散落的药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在这做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的恐惧,此刻的震惊,还有心底那丝莫名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看着柒,看着他为她挡在身前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永远只懂杀戮的男人,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
至少,他来了。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