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过体育馆高耸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冰冷的斜影。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消毒水和皮革混合的独特气味,空旷得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回声。林晚(Lin Wan)攥紧了手中那份写满陌生教室编号的课程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所庞大得像迷宫一样的贵族学院,在她转学来的第三周,依然让她晕头转向。
母亲专注地经营着与继父——那位唐人街小有名气的白人老板——的新生活,无暇顾及她这个“拖油瓶”在新学校的格格不入。继父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包括这所顶尖私校的入场券,但也仅止于此。
温情?那是奢侈品。而她的英语不好,日常的交流始终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模糊不清。在这里,她黑色的长发、温润的咖色眼眸、以及缺乏西方立体感的柔和五官——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在一群金发碧眼、轮廓分明的同龄人中,如同误入天鹅群的孤雁,时刻承受着或好奇、或赞叹、或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唯有在成绩单上,她才能凭借东亚人“普遍聪明”的刻板印象,用近乎全优的分数,勉强赢得一丝立足之地,却也引来了更复杂的嫉妒。
她只是想找到通往图书馆的路,却不知怎么七拐八绕,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标着“猛虎队专用”的门。
更衣室里并非她想象的喧嚣。空无一人?不。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如同古希腊雕塑般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宽肩窄腰,每一块起伏都蕴藏着原始的力量感。夕阳的金辉恰好勾勒出他紧实的背肌轮廓,汗水沿着沟壑滑落,在寂静的空间里,连汗珠滴落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空气瞬间被浓郁的、极具侵略性的荷尔蒙填满。
林晚像被钉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嗡”地一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滚烫,如同熟透的苹果。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猝不及防地直面这样的男性躯体,陌生、强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
时间仿佛凝固。
映入林晚眼帘的,是一张足以让任何少女屏息的脸。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角,下面是两道锐利如刀裁的眉。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冰冷、深邃的蓝,像西伯利亚冬季最坚硬的寒冰,此刻正毫无温度地审视着她。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勾勒出冷漠又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他就是那些女生们课间兴奋议论的中心,那个名字带着敬畏与迷恋被反复提及的人——伊森·温特斯(Ethan Winters),温特斯家族的继承人,圣安瑟伦无可争议的王者,橄榄球队的队长,以及……传闻中脾气暴躁、手段狠厉的“冰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目光在她明显东方特征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里没有惊艳,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一种近乎审视猎物的好奇。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搭在长椅上的干净T恤,没有立刻穿上,就这样赤着上身,一步步朝她走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大型猫科动物般的慵懒与危险。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
距离拉近,他身高的压迫感更甚,林晚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那股混合着汗水和淡淡须后水的气息将她笼罩,让她呼吸困难。
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冰蓝色的眼眸锁住她惊慌失措的咖色瞳孔。
“东方人?”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运动后的微哑,像砂纸刮过木头,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林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门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明显的口音:“……是的”
伊森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眼神上又停留了一瞬。然后,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看到新奇玩具的、略带愚弄意味的弧度。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不屑。他不再看她,径直将手中的脏衣服团成一团,随意搭在肩上,转身就朝门口走来,似乎打算直接越过她离开。
林晚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才猛地从巨大的窘迫和冲击中惊醒。偌大的体育馆迷宫再次浮现在脑海,恐慌压倒了羞耻。她不能被困在这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一步,挡住了他一半的去路,鼓起全部勇气,用磕磕绊绊的英文急切地开口,语速快得有些语无伦次:
“[对…对不起!我,我在这里迷路了,请你…请你带我出去好吗?]”
伊森的脚步停住了。他侧过头,眉头不耐地蹙起,那双冰蓝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麻烦”。他打量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需要处理的琐事。时间仿佛被拉长,林晚能感觉到他目光的冰冷重量,指尖紧张地掐进掌心。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不耐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上。然后,他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步伐依旧很快,丝毫没有迁就她的意思。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跟上那道高大冷漠的背影。他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而她像一个笨拙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追在后面。穿过空旷的回音阵阵的走廊,绕过堆放着器械的转角,光线逐渐明亮起来,出口的标志在远处显现。
他停在通往主走廊的门口,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身,用眼神示意方向——通往自由和“正常”世界的方向。
林晚如蒙大赦,小声地、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被空气吞没。她不敢再看他的脸,低着头,像逃离什么可怕的地方一样,从他身边匆匆溜过,快步走向明亮的主廊道,直到汇入零星的学生人流中,才敢偷偷回头望了一眼。
门口已经空了。那个金发蓝眼、如同太阳神阿波罗般耀眼却冰冷至极的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脸颊残留的滚烫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混乱的心跳。那双冰封般的蓝眼睛,那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烙印一样刻在了脑海里。
一段由迷路开始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孽缘”,就在这充斥着汗味、暮色与无声对峙的更衣室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身边蜂蝶环绕却视若无睹;她是格格不入的异乡孤鸟,在夹缝中努力生存。而命运,却让他们狭路相逢。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好奇”,如同投入平静冰湖的一颗石子,涟漪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漩涡。林晚隐隐感觉到,这个叫伊森·温特斯的男人,以及他代表的那个光鲜亮丽却壁垒森严的世界,将会彻底搅乱她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挺直背脊,重新走向图书馆的方向。脸颊的绯红尚未褪尽,但咖色的眼底,除了残留的惊慌,却悄然燃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倔强微光。
她并不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从撞见那头蓝眼睛的野兽那一刻起,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