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几乎要灼伤林晚的眼睛。温特斯家族的宴会厅恢弘得如同宫殿,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精致点心的混合气息,还有那种无形的、属于顶级阶层的傲慢与疏离。
林晚身上这件量身定制的晚礼服,是母亲软磨硬泡了继父许久才争取来的预算。柔滑的丝绸贴合着她纤细的东方身段,是深邃如夜空的藏蓝色,衬得她象牙白的肌肤愈发莹润,领口精巧的盘扣设计是她唯一坚持的、带着故乡印记的点缀。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优雅的低髻,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温婉的眉眼在淡妆下更显清丽,像月光下悄然绽放的幽兰。她无疑是美的,一种与周遭金发碧眼、珠光宝气的西式美截然不同的、沉静内敛的东方韵味。
然而,这份美丽带给她的不是自信,而是更深的局促。她能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好奇、评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母亲挽着继父的手臂,脸上挂着得体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在人群中穿梭,努力融入这个她梦寐以求的圈子。偶尔,母亲会投来急切的眼神,无声地催促她也去“社交”,去“认识那些优秀的年轻人”。
继父那张邀请函,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母亲为此付出了多少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恳求,林晚心知肚明。那份来自母亲的爱,扭曲而沉重——她希望女儿能在这里“钓”到一个金龟婿,为她们母女在这个异国他乡、在这个冷漠的继父构建的脆弱堡垒中,寻得一个更稳固的依靠。这份畸形的期盼,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林晚,让她在华丽衣装下几乎喘不过气。
于是,林晚选择逃避。她像一抹游魂,端着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喧嚣的中心,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小径,走进了灯火阑珊的后花园。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照亮了精心修剪的玫瑰花丛和沉睡的喷泉。远离了厅内的喧闹,夜风送来植物的清香,终于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在一个爬满常春藤的凉亭阴影里坐下,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无形的压力。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不是人声,而是鸟类扑棱翅膀和轻啄的“笃笃”声。循声望去,月光下不远处的白色长椅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胸腔。
伊森·温特斯。
今晚宴会绝对的主角,此刻却独自一人坐在远离人群的花园角落。他脱掉了正式的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两颗扣子,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些似乎是面包屑的东西,正漫不经心地洒向地面。几只胆大的麻雀在他脚边跳跃啄食,月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和那头耀眼的金发,这一幕竟有种奇异的、与他本人气质不符的静谧。
林晚僵在原地,进退维谷。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撞见他如此私密、毫无防备的时刻。她想立刻转身逃离,但轻微的动静可能会惊动他,那只会更加尴尬。
就在她屏息凝神,祈祷他没发现时,伊森似乎有所察觉,抬起了头。
冰蓝色的眼眸精准地捕捉到了阴影中的她,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藏蓝色的身影。那目光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被打扰的、极其淡漠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意外出现在视野里的静物。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仿佛她只是花园里一尊无关紧要的雕塑,继续垂眸,将手中的碎屑轻轻洒落。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麻雀啄食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宴会音乐。尴尬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而上。林晚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握着酒杯的手指冰凉。她该走吗?可这样突兀地离开似乎更显奇怪。留下?这沉默几乎令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最终,是林晚先败下阵来。她深吸一口气,鼓起仅剩的勇气,用尽可能平静、但英文发音仍带着她特有的柔婉口音打破了沉寂:
“你经常喂这些麻雀吗?他们似乎…不怕你”她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目光却不敢真正与他对视,只落在他面前啄食的小鸟身上。
伊森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他捻碎最后一点面包屑,看着麻雀们争抢。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尴尬即将升级时,他低沉的声音才响起,简单得没有一丝波澜:
“嗯”
他的回答像一块冰,简短而寒冷。林晚却像抓住了一根浮木,至少他没有完全无视她。她努力寻找着话题:
“宴会很热闹…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似乎有点探听隐私的意味。
伊森终于完全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睛再次看向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似乎在说“这与你何干?”。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吵。” 他给出了一个更简短的答案,目光重新投向远处黑暗的树影。
“是…是啊,”林晚干巴巴地附和,感觉自己像个傻瓜,“音乐和人声…确实…有点吵。” 她顿了顿,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地带,“这个花园…很漂亮,设计得很精巧。”
“嗯。” 又是一个单音节词。他甚至连“谢谢”都吝啬说,仿佛这花园的美丽与他无关。
对话艰难地推进着。林晚小心翼翼地抛出话题,像在冰面上行走。伊森的回答永远精简到极致:
“[是么?]”
“[也许。]”
“[不清楚。]”
他吝啬于给予任何多余的信息或情绪,仿佛每一个词都价值千金。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带着那种纯粹观察、不带感情的审视,仿佛在研究一种陌生的生物。林晚感觉自己就像那些在他面前啄食的麻雀,被他强大而冷漠的气场笼罩着,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洞悉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就在林晚搜肠刮肚,几乎要词穷时,伊森忽然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林晚完全笼罩其中,麻雀们被惊得“扑棱棱”飞散。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它们飞走了。”
然后,他不再看她,径直迈开长腿,朝着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方向走去,将林晚和那片月光下的寂静花园,彻底抛在身后。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冷漠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光影交错的门廊处,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她低头看着杯中早已失去气泡的香槟,月光在酒液里晃动,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
这次尴尬的“攀谈”,比上次更衣室的相遇更加清晰地划出了他们之间的鸿沟。他是云端之上的太阳,而她只是无意间被月光照亮的一粒尘埃。母亲那“钓金龟婿”的期望,在此刻显得如此荒谬而讽刺。
花园的角落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地零星的、被遗忘的面包屑。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她拢了拢披肩,将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那苦涩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