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最深处的酷寒,足以凝滞时间的流转。楚子航单膝跪地,凝视着倚靠水晶基座静卧的枯骨,掌间皮质笔记本重逾千钧。扉页上潦草却熟悉的字迹,恰似一柄锈蚀的密钥,骤然捅入记忆最斑驳的锁孔。
“他们篡改了子航的记忆……‘门’的真相是……”
后续的真相,被一抹无情的污痕彻底吞噬。那暗褐近黑的色泽,他再熟悉不过——是干涸已久的人血。
是谁的血?是这具枯骨主人的,抑或是……另有其人?
目光再度落向枯骨胸前的狮心会徽章,以及制服肩章上象征“执行部高级专员”的细密纹路。一个名字,一个他曾无比信赖、甚至带些依赖的名字,几乎要冲破喉间的桎梏——
芬格尔·冯·弗林斯。
那个总嬉皮笑脸、蹭吃蹭喝、看似荒诞不经的废柴师兄。那个在终末之战里,与他并肩鏖战,数次以出其不意之法化解死局的战友。奥丁称他“失踪”……原来,他最终的“归墟”,竟是这埋葬卡塞尔最后秘辛的冰窖深处,化为枯骨一具,守护着某个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直至生命燃尽最后一缕余温。
楚子航伸出另一只手,极轻地拂过枯骨低垂的颅骨。指尖触及的,唯有死亡的冰寒与粗糙。悲恸、愤懑与极致的荒谬感交织,如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素来冰封的心湖下翻涌。他以为自己早已勘破别离,可当确认故友以这般惨烈隐秘的方式陨落,那钝痛依旧清晰如刀割。
芬格尔在此留下字句。他知晓记忆被篡改,洞悉“门”的真相。他临终前,究竟在对抗什么?又在守护什么?
楚子航深吸一口冰彻肺腑的空气,强压心绪翻涌,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后续书页。字迹愈发潦草断续,显然是在极度紧迫或虚弱的绝境中疾书:
· “……议会眼线已渗透废墟……彼辈亦在追寻谱系图……”
· “……镜城……关键藏于镜城……冰海之渊……拉莱耶(R'lyeh?)的镜像投影?”
· “……他非混血种……实乃‘门’!吾辈尽皆受骗!校长……昂热亦……”
· “……慎对‘另一个他’……镜中魅影……终将吞噬……”
· 末页之上,仅有血绘的简陋符号——无数镜面折射交织,下方字迹猩红:“勿信所见,唯畏所是。”
笔记至此戛然而止,碎片信息却裹挟着爆炸性力量。“镜城”“拉莱耶的倒影”“非混血种”“门”“另一个他”“镜中魅影”……这些词汇与奥丁的阴影、“往昔之镜”中童年碎片交织,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场巨大的谎言与精巧的工具。
而芬格尔,似乎正是在追查这一切时惨遭灭口。下手者是议会?还是……其他势力?
楚子航默然将笔记本贴身藏好,起身望向悬浮于水晶立柱的暗金卷轴——“龙族谱系图·残卷三”。指尖触碰冰寒的透明立柱,柱身泛起涟漪,卷轴缓缓降落入怀。触碰到卷轴的刹那,一缕微弱却精纯的龙族威压顺着指尖蔓延,卷轴光晕如呼吸般明灭,似获新生。
他未敢即刻启封,此地不宜久留。最后瞥了一眼芬格尔的遗骸,低声立誓:“真相,我必彻查。” 声音在绝对零度的寒风中凝结消散。
重返卡塞尔废墟地表,阳光刺眼却无暖意。怀中卷轴与笔记本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他需寻一处安全之地,细究这两件秘宝。
数日后,北欧某偏僻角落,永夜议会提供的安全屋内。
楚子航摊开“龙族谱系图·残卷三”。卷轴所载并非传统血脉图谱,而是更抽象、更贴近本质的“存在关联网络”。古老龙文与繁复能量流线交织,勾勒出龙族亲王、初代种乃至更远古存在的力量传承、意识碎片分布,以及……某种“坐标”羁绊。
目光最终定格在谱系图边缘的复杂节点。该节点标识并非已知龙类名讳,而是扭曲的双扉对开符号——“门”。自“门”延伸出的能量流线虽微弱,却诡异地连接着数个重要龙族意识碎片,其中一条……隐隐指向代表“夏弥”(耶梦加得)的节点!
更令他心神剧震的是,“门”符号旁,以近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细小龙文标注:
“唯一性容器:人格锚点稳定,坐标:卡塞尔(已废弃)。备用锚点:镜城(待激活)。”
人格锚点……容器……
楚子航猛地阖上卷轴,胸口剧烈起伏。他取出芬格尔的笔记本,重览那句“他不是混血种……他是‘门’!”
证据链骤然闭合。他非寻常混血种,而是被精心打造的“门”,一个用于连接乃至召唤某类存在的“容器”。卡塞尔学院,便是这容器的“培养皿”与初始“锚定地”!芬格尔窥破此秘,故而惨遭横祸。
那么,“镜城”便是备用锚点?芬格尔警示的“另一个他”“镜中魅影”又为何物?
所有线索,皆指向冰海之下的神秘之地——镜城。
他必须前往。
数日之后,楚子航现身挪威北部,临近北极圈的冰封海域。依据谱系图隐晦坐标与芬格尔笔记提示,他锁定了一片终年被浓雾浮冰笼罩的海域。议会提供的微型潜航器如黑色游鱼,悄无声息滑入墨绿海水。
下潜。光线迅速被黑暗吞噬,周遭陷入深蓝近乎漆黑的幽寂。唯有潜航器探照灯,劈开重重黑暗,照亮偶尔游过的诡异深海生物。
不知下潜几许,探照灯光斑中,终于浮现出一片庞大倾斜的阴影。
那是一座城。
或者说,是一座城的倒影。
巨大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建筑群,以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倾斜扭曲,仿佛是水中映出的异维度幻影。建筑材质似光滑的玄色石材,表面反射探照灯光芒,却又吞噬大半光线,令整座城轮廓模糊诡异。这便是“镜城”?拉莱耶的倒影?
潜航器靠近城缘,楚子航发现这些建筑的“镜面”并非简单反射,其中似有无数模糊影子流动,如封存的记忆,又如被困的魂魄。
他寻得一处看似入口的巨大拱门阴影,将潜航器停靠在一块墓碑般的巨石后。穿戴特制水下行动装备,握紧“霜噬”猎刃,游入那倾斜如巨兽口腔的拱门。
内部并无海水。一道无形屏障隔绝汪洋,内部是充斥潮湿陈腐气息的巨大空间。脚下是光滑如镜的玄色石板,脚步声与呼吸声的回音被数倍放大,在死寂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他沿着宽阔异常、两侧矗立扭曲廊柱的通道前行。四周光滑墙壁上,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影,那些影子随他移动,却……略有不同。有的动作迟滞,有的噙着诡异笑容,有的……眼神空洞,不似活人。
芬格尔的警示在耳畔回响:“勿信所见,唯畏所是。”
他强压心神,不去理会那些诡异倒影,专注感知前方潜藏的危险与线索。
通道尽头,是一座无比广阔的圆形大厅。穹顶高不可测,隐没于黑暗。大厅中央,无任何装饰,仅有一面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镜子”。
镜面边框由苍白如巨骨的物质构成,镜面是混沌的暗银色漩涡,缓缓旋转,与永夜议会的“往昔之镜”有几分相似,却更庞大、更古老,散发的能量波动也更原始恐怖。
楚子航停在大厅边缘,凝视着这面巨镜。
就在此刻,混沌镜面骤然停止旋转,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镜中景象逐渐清晰——
不再是大厅倒影,亦非记忆碎片。
镜中,立着一人。
黑发冷峻,唇线紧抿,手握猎刃。赫然是另一个楚子航!
不,并非全然相同。
镜中的“楚子航”,瞳孔是纯粹威严、毫无杂质的熔金色!额角隐约覆盖细密的龙鳞状暗纹。嘴角勾勒着一丝楚子航绝无可能拥有的、糅合暴戾与悲悯的诡异笑容。周身散发的气息,强大古老,带着令人窒息的龙威。
镜中的“他”抬起熔金瞳孔,穿透镜面阻隔,与真实的楚子航对视。
一个低沉、带着金属共鸣,却与楚子航嗓音有七八分相似的声音,在大厅中(或是在楚子航脑海里)响起:
“你终于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
“……另一个我。”
楚子航握紧“霜噬”猎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臂先前被墓穴蝰蛇划伤的伤口处,传来细微却清晰的麻痒,仿佛皮下组织正在某种力量影响下,发生着不可控的异变。
他望着镜中龙化的自己,芬格尔笔记上的血字如火焰般在脑海中燃烧——
“小心‘另一个他’……镜中之影……会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