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施效颦”四个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裹挟着彻骨寒意,将姜予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名为“期待”的火苗彻底冻熄,连灰烬都未曾留下。
那一晚,沈砚转身离开客厅后,姜予便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落在洗手间的瓷砖地上。寒气从冰凉的地面渗入四肢百骸,与胃部的绞痛、心脏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可她却像失去了所有知觉,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冰冷麻木的躯壳,在无边的黑暗里,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她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每动一下,骨骼都发出酸涩的声响。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眼底布满红血丝,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如同一株失去所有水分和生机的植物,透着触目惊心的憔悴。
她走进卧室,沈砚已经离开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常用的那股冷冽木质香,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她的目光缓缓移到梳妆台上,那枚璀璨夺目的铂金婚戒静静躺在那里。这是沈家聘礼的一部分,镶嵌着巨大的钻石,价值连城,却从未真正代表过婚姻的誓言与温情。它更像一个冰冷的标签,明码标价地标明了她“沈太太”这个身份的归属,是这场商业联姻的具象化证明。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圈冰冷的铂金。曾经,戴上它的那一刻,她心中有过一丝隐秘的欢喜——哪怕明知这是一场交易,哪怕清楚自己只是个替身,但交易的对象是他,是那个埋藏在她心底十年、让她牵挂了十年的少年。可如今,这枚戒指只剩下赤裸裸的讽刺,提醒着她的卑微与可笑。
她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将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戒圈离开皮肤的那一刻,一道浅浅的、泛着红痕的勒痕清晰可见,那是她这两年被禁锢、被束缚的证明,刻在皮肤上,也刻在心底。她把戒指轻轻放在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戒面,像是完成了一个郑重而决绝的仪式。
然后,她开始平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个装修奢华的“家”里,属于她的痕迹少得可怜。几件常穿的衣物,一些设计专用的画笔、颜料和草图本,还有那本锁在书房抽屉深处、承载着她所有珍贵回忆的绘本原稿。她将这些东西一一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不大的银色行李箱里,没有丝毫留恋。
晚上十点,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沈砚回来了。他似乎刚结束一个重要的商业晚宴,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带着淡淡的酒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晚香玉香水味——那是林羡最喜欢的味道,与昨夜萦绕在他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走进卧室,习惯性地松着领带,目光随意地扫过房间,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梳妆台上的异常——那枚本该戴在她手上的婚戒,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钻石的光芒在灯光下闪烁,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感。
他的动作骤然顿住,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视线转向坐在窗边沙发上的姜予。她安静地坐着,面无表情,侧脸苍白而单薄,脚边那个收拾好的银色行李箱,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刺得他眼睛生疼。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仿佛她的行为打乱了他精心掌控的秩序,让他感到了一丝烦躁。
姜予缓缓抬起头,这一次,她没有闪躲,没有卑微地垂下眼睫,目光平静而坦荡地迎上他的视线。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还残留着未消散的疲惫, but 眼神里却有一种沈砚从未见过的决绝,像淬了冰的刀锋,坚定而锐利。
“沈砚,”她开口,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没有一丝犹豫,“我们离婚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砚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他扯了下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危险的寒意。他迈开长腿,一步步向她走近,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大片阴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离婚?”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姜予,你是在跟我谈条件,还是在威胁我?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妥协,让我对你多一点关注?”
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虚张声势的痕迹。“是因为林羡戴了‘深海之焰’,还是因为昨天我说了你几句‘东施效颦’?”他嗤笑一声,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姜予,你未免太天真了。沈家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别忘了,我们签了三年的协议,现在才过去两年,还没到期。”
他的话语,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和傲慢。他笃定她是在闹脾气,笃定她离不开沈家提供的优渥生活,笃定她会像以前一样,用不了多久就会低头服软,用这种方式索取他的关注或者妥协。
姜予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十年、却当了两年替身的男人,心口那片早已荒芜的土地,连痛觉都变得模糊而迟钝。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他知道了她就是当年那个在海边救他、被他称作“小月亮”的女孩,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有一丝愧疚,会不会有一点动容?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即使知道了真相,或许在他心里,她也永远比不上那个被他神化、被他放在心尖上的林羡;更何况,他根本不屑于去知道,也从未想过要去探究。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耗尽了全部力气的疲惫与释然:“不是条件,也不是威胁。沈砚,我是通知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脚边的行李箱上,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协议未完的违约金,我会想办法还给你。这段婚姻,我一天也不想再继续了。”
沈砚的眸色骤然沉了下去,深邃的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怒火。她这种油盐不进、彻底放弃的姿态,莫名地激怒了他。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感到烦躁不安。
“你想办法?”他语气薄凉,带着十足的轻蔑与嘲讽,“姜予,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离了我,离了沈家,你什么都不是。你那个需要长期住院治疗、每天都要花大笔医药费的母亲,你那个早已资不抵债、濒临破产的家,你凭什么‘想办法’?”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她最痛的软肋,毫不留情地揭开她最不堪的过往。是啊,她曾经就是因为这些,才不得不放下所有尊严,把自己卖给了沈家,签下了那份屈辱的协议。他用现实最残酷的一面,提醒着她的卑微、她的无力,以及她对他的依赖。
姜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更加彻底,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但她很快强行稳住了身形,眼底的决绝没有丝毫动摇。她伸出手,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沈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冷硬的语气中,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这丝慌乱源于何处。
姜予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去找一个……能让我是‘我’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卧室的门被轻轻地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留下沈砚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卧室里,空气中那股属于她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渐渐消散。梳妆台上那枚孤零零的婚戒,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刺眼得让他心烦意乱。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眉头紧锁,心中的烦躁越来越甚。他以为,这不过是她一次比较持久的闹剧,过不了几天,等她尝到了现实的苦头,等她意识到自己根本离不开沈家的庇护,自然会乖乖回来,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低头认错,继续扮演好她“沈太太”的角色。
他并不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带着一身无法愈合的伤痕,带着一颗被焚为灰烬的心,带着对他十年的爱恋与两年的绝望,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世界。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