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对于妖而言,月余光阴更是弹指一瞬。离仑带着离念隐居的这片山脉,因他布下的禁制与自身强大妖力的无形影响,愈发显得幽深静谧,灵气(或者说妖气)盎然。
离念进步神速,原本因转化而略显虚浮的妖力已沉淀下来,周身流转着纯净温和的槐花妖气,金色长发在日光下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他依旧话少,但那双金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全然的空茫,偶尔会映出飞鸟的影子,或是离仑的身影时,会泛起极浅的、不易察觉的微光。
离仑盘膝坐在洞府外一块光滑的青石上,闭目调息。系统修复了他的妖魂,但三万四千年修为的损耗与不烬木之火造成的本源创伤,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彻底复原。他需要汲取这个世界的灵气,缓慢滋养。离念则安静地坐在他脚边的草地上,小手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尝试用微弱的妖力引导草茎弯曲成复杂的环状,神情专注,小脸绷得严肃。
忽然,离仑紧闭的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墨玉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意。他感知到了,百里之外,王权山庄的方向,有一股强横的灵力波动正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惊扰了这片山林的宁静。
王权世家,终于发现他们精心打造的“兵人”,不见了。
离念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金色的瞳仁望向离仑,带着一丝询问。他对危险的感知,源自妖的本能。
“无事。”离仑起身,墨色衣袂在山风中拂动如云。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拂去肩头一片落叶。“继续练你的。”
他走到山谷边缘,目光仿佛穿透层层叠叠的山峦,落在了那灵力波动的源头。王权弘业……那个将亲生骨肉当作兵器培养的男人,此刻想必是震怒异常吧?耗费心血、寄予厚望的“作品”凭空消失,如同被拔掉了利齿的猛虎,如何能不疯狂?
离仑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弧度。人间父子,所谓亲情,不过如此。他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又埋头跟那根狗尾巴草较劲的离念。小家伙因为用力,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阳光落在他长长的金色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想的情绪,取代了方才的冷嘲。
这是他的小妖,他离仑的。与王权世家,与那所谓的道门兵人,再无瓜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接下来的几日,山林外围明显不太平起来。时常有御剑而过的道门修士,低空盘旋,神识一遍遍扫过下方的山脉。虽然离仑布下的禁制玄妙,等闲难以窥破,但频繁的探查依旧像苍蝇般扰人清静。更有几次,几股较强的灵力试图强行突破禁制边缘,虽被离仑不动声色地引动山间瘴气与迷阵化解,却也预示着搜寻的圈子正在缩小。
离念变得有些黏人。他不再总是安静地待在固定的地方练习妖术,而是会亦步亦趋地跟在离仑身后,离仑打坐,他便挨着青石坐下;离仑立于崖边远眺,他便站在他身侧,小手悄悄拽住离仑的一片衣角。他不问,也不露怯,但那无声的依赖,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出他的不安。
这日黄昏,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一股异常凌厉强大的气息,如同出鞘利剑,骤然出现在禁制之外不足十里处。那股气息带着滔天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慌,牢牢锁定了这片山谷。
王权弘业,亲自来了。
离仑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可以容忍外围的骚扰,却绝不允许有人踏足他划定的领地,惊扰离念的安宁。
“待在洞里,不许出来。”离仑低头,对紧跟着他的离念吩咐道,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冷硬。
离念仰头看着他,金色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出离仑此刻冷峻的侧脸。他拽着衣角的小手紧了紧,却没有松开。
“爹。”他唤了一声,声音很轻。
离仑眉头微蹙,正欲再开口,山谷上空的禁制光幕猛地剧烈晃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道冰冷彻骨、饱含杀意的声音如同惊雷,滚滚传入谷中:
“何方妖孽,胆敢掳我儿富贵!滚出来受死!”
声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剑罡,如同撕裂天幕的闪电,悍然劈落在禁制光幕之上!
“轰——!”
巨响震彻山谷,光幕剧烈扭曲,明灭不定,无数符文破碎消散。离仑布下的禁制,竟在这一剑之下,摇摇欲坠!
离仑眸中寒光乍现,周身妖力不再掩饰,墨发无风自动,一股磅礴浩瀚的妖气冲天而起,将那试图压下的道门威势硬生生顶了回去!
他身影一晃,已出现在山谷上空,凌空虚立,墨色身影在漫天逸散的灵光与妖气中,宛若降临凡尘的暗夜神祇。他冷冷地注视着禁制外那个手持王权剑,面容威严却因愤怒而扭曲的中年男子——王权弘业。
“你的儿子?”离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带着碾碎一切的冰冷与嘲弄,“哪里还有你的儿子。”
王权弘业目光如电,瞬间穿透逐渐稀薄的禁制光幕,看到了站在洞府门口、正仰头望来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金色的长发,纯净却非人的妖气……那眉眼轮廓,依稀有着他儿子富贵的影子,却又截然不同!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王权弘业瞳孔骤缩,惊怒交加,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王权剑。他感受到的不是熟悉的人类气息,而是纯粹的、令人憎恶的妖气!他和淮竹寄予厚望的、未来将执掌王权剑、斩尽天下妖魔的兵人,竟然变成了一只妖?!
“不过是给了他新生。”离仑广袖一拂,最后残存的禁制彻底消散,他与王权弘业之间,再无阻隔。“他现在,是我的儿子,离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