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蒸笼的热气和路边槐树新绿的气息。铁疏桐攥着皱巴巴的五块钱，站在巷口那家老字号包子铺前，目光落在刚出笼的肉包上——白胖暄软，油光透亮，是她今天唯一的早餐。
“老板，一个肉包。”她声音不大，带着少女特有的清冽。
“好嘞！”老板麻利地用油纸包好，递过来，“慢点吃，别噎着！”
铁疏桐接过包子，指尖被烫得微微发麻，却舍不得松手。她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这条路她走了两年，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摸到。上坡，坡顶，然后是校门口。
就在坡顶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她停住了脚步。
路中间，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黄狗正蜷缩着，后腿似乎受了伤，瑟瑟发抖。它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铁疏桐，眼神里盛满了无助和恐惧。
铁疏桐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这坡顶视野开阔，但车辆稀少，此刻更是空无一人。她犹豫了一瞬——她其实有点怕狗，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脏兮兮的流浪狗。但那眼神……像极了福利院门口，那个总在角落默默看着其他孩子被接走的自己。
“别怕，”她小声对自己说，也像是对那只狗，“我带你到路边去。”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狗似乎感受到了善意，没有躲闪。她轻轻将它抱起，动作笨拙却温柔。小狗很轻，轻得让人心疼。
就在她抱着狗，准备走到路边安全地带的瞬间——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一辆黑色轿车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猛地冲上坡顶，直直朝着路中间的她撞来。车灯刺得她睁不开眼，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小狗护在胸前，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天旋地转。
世界在眼前碎裂、旋转，最后归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怀里的温热和柔软，成了她意识消散前最后的触感。
……
消毒水的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冰冷而刺鼻。
铁疏桐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惨白的天花板，还有挂在输液架上的透明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
“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熟悉又带着点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到秋岚坐在床边——但又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秋岚。这张脸更圆润些，马尾扎得高高的，穿着那件铁疏桐记忆中的蓝色T恤，那是中考后秋岚养母给她买的礼物。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秋岚...你看起来...好小。”铁疏桐声音嘶哑。
“废话，你刚醒过来，眼神还糊着呢。”秋岚握住她的手，“感觉怎么样？考试的时候你突然就晕倒了，监考老师都吓坏了！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加上有点中暑，没什么大事，但吓死我了！”
考试？晕倒？
铁疏桐的脑子一片混乱。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买包子，抱狗，然后……被车撞了。怎么会在考试？
“什么考试？”她下意识地问。
“中考啊！”秋岚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疏桐，你是不是撞坏脑子了？昨天刚考完最后一门英语，你一出考场就晕倒了，直接送医院了！今天是7月2号，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你说实话，是不是又熬夜复习了？我就说你那段时间状态不对。”
中考？7月2号？
铁疏桐的瞳孔骤然收缩。 两年前，她确实在中考结束后住过一次院，因为营养不良和过度疲劳。但高二那场车祸呢？难道是梦？
【不是梦。】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铁疏桐浑身一僵。
【重生系统已激活。宿主铁疏桐，欢迎回到十五岁。】
【当前时间：2023年7月2日】
【当前任务：冷嘲热讽】
【任务内容：对即将前来探视的亲生父母，进行一次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
【任务奖励：基础属性点+1（可分配至力量、敏捷、体质、精神）】
【失败惩罚：生命剥夺。】
铁疏桐浑身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系统？任务？失败就死？
“疏桐？疏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秋岚担忧地看着她，伸手想摸她的额头。
铁疏桐猛地回神，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扯出一个虚弱却安抚的笑容：“没事，就是……有点晕。秋岚，我没事，真的。”
秋岚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爸妈来了吗？要不要我给他们打电话？”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铁疏桐心底某个一直隐隐作痛的地方。她是在福利院长到七岁才被所谓的“亲生父母”接回家的。起初她也曾幻想过亲情温暖，直到发现他们接她回来只是为了多一个劳力，以及将来多一份彩礼钱。对她，只有冷漠、忽视，甚至偶尔的迁怒。家里那个小她三岁的弟弟，才是他们真正的心头肉。
“不用了，”铁疏桐轻声说，“他们不会来的。”
她看着秋岚，这个和她一样在福利院长大的女孩。在自己被领回家的同一天，被一对大学教授夫妇领养，养父母对她视如己出，家境优渥，性格也因此开朗自信。铁疏桐很羡慕秋岚，庆幸秋岚很幸福。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她的父母走了进来。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铁疏桐再熟悉不过的敷衍的担忧。
“醒了啊。”女人——她的母亲王秀英——淡淡地说，把手里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怎么这么不小心，考试都能晕倒。”
男人——铁建强——则直接问道：“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家，小宝还没吃饭呢。”
她看着眼前这对生她却不养她、不疼她的父母，看着他们眼中那点虚伪的关切和急于离开的不耐烦，一股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愤怒和不甘，猛地冲上头顶。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忽视她？凭什么弟弟可以拥有一切，而她连生病都得不到一句真心的问候？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连一句真诚的关心都如此吝啬。那敷衍了事的态度，像一把钝刀，再次割在铁疏桐的心上。前世，她就是这样，默默忍受，不敢有丝毫反抗。
【任务倒计时：十分钟。失败惩罚：生命终结。】
系统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铁疏桐的手心开始冒汗。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王秀英皱眉看着她苍白的脸，“早就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你看，累出毛病了吧。”
又是这样的话。铁疏桐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怒火。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凭什么连一个陌生系统都能威胁她的生命？
【倒计时：五分钟。】
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铁疏桐深吸一口气。
铁疏桐抬起眼睛，直视着他们，“如果现在是铁小宝住院，你们会不会一整天不来看望他？”
铁小宝是她的弟弟。
王秀英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铁疏桐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母亲那张写满虚伪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我说，”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你们现在装什么慈母慈父？我晕倒在考场，你们连医院都懒得跑一趟。现在来一趟，是不是怕我死了，以后没人给你们那个宝贝儿子当免费保姆，没人给你们养老送终啊？”
病房里一片死寂。秋岚惊讶地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一向温顺的铁疏桐嘴里说出来的。
铁建强的脸涨红了：“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铁疏桐笑了，那笑声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凄凉，“我住院一天一夜了，你们现在才来，来了连一句‘感觉怎么样’都舍不得问。这就是父母的爱吗？”
王秀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不该接你回来！”
“是啊，”铁疏桐冷冷地说，“也许你们真的不该接我回来！从小到大，你们给过我什么？除了让我洗衣做饭、照顾弟弟，你们还做过什么？现在我住院了，你们来这里，是真心关心我，还是怕我死了，你们脸上无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将最后一句最狠的话，狠狠砸了出去：
“你们根本不配做父母！”
话音落下的瞬间，【叮！】的一声脆响在她脑海中响起。
【任务完成。生命值+1，当前生命值：51/100。精神+1。精神力：41/100。】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铁疏桐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铁建强指着她的鼻子，气得手都在发抖：“好，好，你翅膀硬了！有本事别回家！”
说完，他拉着王秀英摔门而去。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秋岚伸出温暖而坚定的手，轻轻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
铁疏桐猛地转过头，撞进秋岚盛满泪水的眼睛里，那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心疼到极致的理解。秋岚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另一只手伸过来，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将她整个人轻轻揽入怀中。
“疏桐……”秋岚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救命的稻草，稳稳地接住了她。
这一声轻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铁疏桐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倔强、所有的“我没事”，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和孤独，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紧紧抓住秋岚后背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浮木。她把脸深深埋进秋岚的颈窝，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哭声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哀鸣，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秋岚只是更紧地抱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她的眼泪也无声地滑落，滴在铁疏桐的发顶，温热的。她没有打断，没有劝慰，只是用身体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承诺。
我在，我一直都在。你不是一个人。
窗外，夏日的阳光正好，刺眼而温暖。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铁疏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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