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传来风吹葵花叶的声音,接着是祁岷青低沉的嗓音在与什么人交谈。景长风睁开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几秒,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床头的闹钟显示刚过六点——在城市里,这个时间他通常还在睡梦中。但在这里,阳光和鸟雀都有自己的作息表,毫不顾及人类的睡眠习惯。
景长风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有股淡淡的阳光味道,像是刚晒过不久。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再次入睡,却被窗外一阵轻微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力。
他掀开窗帘一角,看到祁岷青正蹲在院子里喂小狗和几只五彩斑斓的鸟,那些鸟儿似乎与他极为熟悉,有的甚至直接停在他的肩膀上,啄食他掌心的谷物。
他今天把全部长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露出完整的侧脸,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在眼尾投下细碎的阴影。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和黑色短裤,手臂和腿部的肌肉线条随着喂食的动作若隐若现。
景长风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不知不觉看入了神。
不知过了几秒,祁岷青突然抬头看向窗户,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景长风迅速放下窗帘,心跳莫名加速。
等到他整理好自己走出房间时,祁岷青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身边一口铁锅盖着木盖,灶台里的余温让里面的粥保持着适宜的温度。景长风揭开盖子,一股米香扑面而来。白粥旁边的小碟子里盛着金黄的炒鸡蛋,简单却让人食欲大增。
他端着碗跟着祁岷青走到院子里的小桌前坐下,掏出随身的笔记本记录昨天的所见所闻:“7月15日,抵达目的地。居住条件简陋但整洁,村民态度未知……”
写着写着,他的笔尖停了下来。纸上的文字冰冷而生硬,完全没有反映出他真实的感受。景长风烦躁地划掉刚写的内容,重新起头:“祁岷青的住处出乎意料地舒适,他……”
“在写观察笔记?”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景长风差点跳起来,他下意识合上笔记本,抬头对上祁岷青含笑的眼睛。
“嗯。”景长风含糊地应了一声,把笔记本往怀里收了收。
祁岷青没有追问,只是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东西:“尝尝,野菊花茶,对眼睛好。”
景长风接过杯子,这次他注意到祁岷青的指腹有一层薄茧,应该是长时间劳作留下的痕迹。
“今天我要去走访几户村民,你要一起吗?”祁岷青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正好可以收集你的调研资料。”
景长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本可以拒绝,独自在村里转转,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让他选择了同行。
半小时后,他们出发了,祁岷青背着一个帆布包,里面似乎装了很多东西,景长风手里则只有他的笔记本和钢笔。
第一站到村头,低矮的土坯房前,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喂鸡。看到祁岷青,她浑浊的眼睛好像突然聚焦起来。
“祁书记来啦。”孙阿婆的声音沙哑却热情,“我听脚步声就像你。”
“阿婆,最近腰好点了吗?”祁岷青熟门熟路地走进屋内,从包里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我从县城给您带的风湿药,一天两次,饭后吃。”
景长风站在门口,有些不适应屋内的昏暗和气味。祁岷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询问。景长风咬了咬牙,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简陋得令人心酸:一张木床,一个灶台,几件破旧的家具。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奖状,字迹模糊到已经辨认不出奖状主人的名字。
“这是我弟弟,景长风,来和我玩几天。”祁岷青向老人介绍,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孙阿婆热情地拉着景长风的手,非要给他煮鸡蛋吃。景长风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老人颤巍巍地生火,他不会说那种发音晦涩的方言,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阿婆,别忙了,我们刚吃过早饭。”祁岷青温和地劝阻,同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上个月帮您申请的补助金,您收好。”
景长风瞥了一眼他的包,看到里面装满了药品和生活用品,还有一个简易的血糖仪,每个小包装上都贴着便利贴,密密麻麻标注着人名和注意事项,字迹工整并且特意放大了字号,应该是方便老人看清。
孙阿婆接过信封,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祁书记,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早就……”
“您别这么说。”祁岷青轻轻拍着老人的背打断了她,“对了,我刚看到您家屋顶有几处瓦片被野猫踩松了,过两天我带人来修。”
离开孙阿婆家,景长风沉默地跟在祁岷青身后。他的笔记本上只潦草地记了几个字:“贫困老人,政府补助”。
“阿婆的儿子十年前在工地出事,赔偿金被包工头卷走了。”祁岷青突然开口,“她老伴走得早,现在一个人生活。”
景长风停下脚步:“你经常这样帮村民?”
祁岷青笑了笑:“这是我的工作。”
跟着走访了几户人家后,景长风发现祁岷青对每家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张家的儿子在外打工,媳妇一个人照顾瘫痪的公公;李家的孙女今年高考,需要申请助学金;赵家的果园今年收成不好,需要技术指导……等等。
祁岷青总能找到最合适他们的帮助方式——有时是一笔小额贷款,有时是一份工作介绍,有时只是几句耐心的调解。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户村民家吃了顿便饭。简单的农家菜,饭后,祁岷青婉拒了村民的挽留,带着景长风往村外的小溪走去。
“累了吧?”祁岷青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脱下鞋袜把脚浸入清凉的溪水中,“不介意地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
景长风犹豫了一下,也学着祁岷青的样子坐了下来。溪水冰凉,冲刷着他酸胀的脚踝,舒服得让他几乎叹息出声。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景长风问出了困扰自己整个上午的问题,“以你的能力,在城里会有更好的发展。”
祁岷青垂眸望着潺潺的溪水,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才让景长风“抬头。”
景长风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向高远处望去,视野里只有一片青色。
“看见那些山了吗。”祁岷青轻声说,“很高,很多,一座连着一座,踮起脚也望不到头。”
他平静地笑了笑:“于是有无数人拼了命也要走出去,就必须有更多的人跨越山水走进来。”
“党的信仰告诉我,这里需要我,我就来了,仅此而已。”
景长风沉默地听着,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哥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祁岷青的脸上,勾勒出他柔和又坚毅的轮廓。
他胸前那枚党徽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的虹光。
“你呢?为什么选社会经济学?”祁岷青转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景长风愣了一下:“父亲的意思。景家需要有人懂经济。”
“仅此而已?”
“一开始是。”景长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但现在,我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