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头一天,日头毒得能把土路晒裂,老村长王阿公肩上搭着块发黑的粗布帕子,怀里抱着个青釉坛子从后山下来时,裤脚还沾着没干透的泥点。那坛子看着有些年头,釉色发暗,坛口用块红布扎得紧实,走起来能听见里面晃荡的黏腻声响,像有活物在里面慢慢蠕动。
狗蛋和钢蛋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玩弹珠,瞧见王阿公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俩半大孩子瞬间忘了弹珠,连滚带爬地凑过去。“阿公,您怀里揣的啥呀?”狗蛋手快,伸着爪子就要去摸坛子,被王阿公一胳膊肘挡开,那力道大得让他踉跄着退了两步,手背还隐隐发疼。
“别碰!”王阿公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好几度,眼神扫过俩孩子时带着股说不出的紧张,“这是蜜坛,后山采来的好东西,甜得很。但你们记住,只能偷偷吃,绝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明目张胆地拿出来,听见没?”
他说着,伸手掀开坛口的红布一角,一股甜香瞬间涌了出来——不是麦芽糖的焦甜,也不是蜂蜜的清润,是那种能钻到骨头缝里的甜,带着点说不出的醇厚,像把春日里所有的花香都熬进了里面。狗蛋和钢蛋的眼睛瞬间亮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王阿公用根干净的木勺舀了半勺,递到俩孩子嘴边,“就尝一口,多了不行。”
木勺刚碰到嘴唇,那甜味就炸开了。钢蛋只觉得舌头像是被泡在了蜜里,连喉咙都跟着发甜,以前吃过的所有糖块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口的万分之一。他忍不住想把木勺往嘴里送,却被王阿公一把抽走,红布重新扎紧,坛子揣回怀里就往自家走,走几步还回头叮嘱:“千万别跟别人说,也别自己偷着多吃,出事了可没人救你们。”
俩孩子哪顾得上听叮嘱,站在原地咂摸着嘴里的甜味,恨不得立刻再尝一口。这事没瞒住,当天下午,村里几个半大孩子就围着狗蛋和钢蛋打听,软磨硬泡之下,俩孩子把蜜坛的事说了出去。有人不信,有人心动,直到傍晚,王阿公的孙子陈小宝偷偷从家里摸出个小碗,碗底沾着一层琥珀色的蜜糖,分给几个胆大的孩子,每人尝了一小口——那一口,彻底让所有人都疯了。
“太甜了!比过年吃的灶糖还甜!”
“我还想再吃!”
“陈小宝,你再去偷点呗!”
陈小宝被说得心动,可想起爷爷的话又有点怕。但架不住众人撺掇,再加上自己也馋得不行,当晚就趁着王阿公睡着,溜进里屋,抱着蜜坛往院子里跑。几个孩子早就等着了,围着坛子就开始抢,有人直接用手蘸着吃,有人端着碗往嘴里倒,完全忘了王阿公“偷偷吃”的叮嘱,闹得动静极大,连隔壁的灯都被惊醒亮了起来。
“别抢!都有份!”陈小宝护着坛子,脸上沾着蜜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可没人想到,第二天一早,村里就炸了锅——昨晚抢着吃蜜糖的五个孩子,全不见了。陈小宝的房间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上却有一滩暗红色的血水,黏糊糊的,像被太阳晒化的红糖,顺着门缝流到院子里,招来一群嗡嗡叫的苍蝇。那滩血水里,还混着几根细细的头发,是陈小宝昨天刚剪的短发。
狗蛋和钢蛋听说后,跑到陈小宝家院外偷看,正好瞧见王阿公蹲在血水边,手里拿着块布,却怎么也擦不掉地上的血,嘴里喃喃着:“说了要偷偷吃……说了要偷偷吃……”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村医李大夫。他给人看病路过陈小宝家,瞧见那滩血水,蹲下来用手指蘸了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血腥味,反而带着股淡淡的甜香,和王阿公蜜坛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诊所取了棉签,蘸了点血水送到镇上的派出所。三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那滩血的DNA,和失踪的陈小宝完全吻合。
消息传回村里,所有人都慌了。有人说陈小宝是被山里的野兽叼走了,可那滩血水怎么解释?有人说王阿公的蜜坛是邪物,吃了会被勾走魂。可没过多久,又有人偷偷去找王阿公要蜜糖——那甜味实在太勾人了,哪怕知道可能会死,也有人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村里的人开始接二连三地消失。先是隔壁的张婶,她趁王阿公不注意,偷了半碗蜜糖,躲在自家厨房吃,第二天就没了人影,灶台边留着一滩血水;接着是村东头的刘叔,他说“就吃一口,应该没事”,结果当天晚上就没了踪迹,床上只剩下一滩发黏的血。
死的人越来越多,村里的气氛也越来越诡异。白天没人敢出门,晚上家家户户都把门窗锁得死死的,可还是有人忍不住偷偷去找王阿公要蜜糖。小罗和林月月坐在自家门槛上,看着村口空荡荡的路,心里都沉甸甸的。
小罗和林月月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小罗心思细,林月月胆子大。看着村里的人一个个消失,林月月忍不住拽了拽小罗的胳膊:“咱们去后山看看吧,王阿公说蜜坛是从后山采的,说不定能找到原因。”
小罗犹豫了一下。后山本来就少有人去,最近又出了这么多事,可要是再找不到原因,村里的人恐怕都要没了。他点了点头:“明天一早去,带上手电筒和镰刀,小心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俩人就背着包往后山走。后山的路不好走,到处是荆棘和落叶,走了快两个小时,才在一片隐蔽的树林里找到一个山洞。洞口长满了藤蔓,若不是林月月眼尖,根本发现不了。
“应该就是这儿了。”林月月拨开藤蔓,往洞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能听见水滴的声音。小罗打开手电筒,光束照进去,俩人瞬间愣住了——山洞深处,根本没有什么蜜坛,只有一棵老得不成样子的树。那树的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像是老人的皮肤,树干上有个碗口大的洞,洞口正缓缓渗出琥珀色的汁液,顺着树干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散发出的甜香,和王阿公蜜坛里的一模一样。
“这……这汁液就是蜜糖?”林月月往前走了两步,想伸手去摸,被小罗一把拉住。小罗的脸色发白,嘴唇有些颤抖:“你还记得村里消失的人吗?他们都是明目张胆吃了蜜糖才没的,王阿公说要偷偷吃……”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书上看到的蚊子——蚊子吸血的时候,必须偷偷的,要是大张旗鼓,就会被人一巴掌拍死。那些人,不就像那些不懂隐藏的蚊子吗?他们明目张胆地吃蜜糖,所以才会“被拍死”,只剩下一滩血水。而偷偷吃的人,暂时没事,但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那……那这树为什么会流这种汁液?”林月月的声音有些发颤,手电筒的光在树干上晃来晃去,她突然看见树干上的洞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一看,竟是几根细细的血丝,混在汁液里往外流。
小罗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拉着林月月就往外跑:“快走!这地方邪门得很!”
俩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山洞,回到村里时,正好撞见王阿公抱着蜜坛往家走。王阿公看见他们,脸色一变:“你们去后山了?”
小罗点了点头,把山洞里的景象说了出来。王阿公的身子晃了晃,手里的蜜坛差点掉在地上:“那树……那树底下是日本人当年屠杀咱们村人的地方啊!”
原来,几十年前,日本人进村,把上百个村民赶到后山,在那棵树底下杀了个精光,鲜血浸透了土地,连树都被染成了红色。后来,那片地就再也没长过庄稼,只有这棵树越长越壮,直到几年前,有人发现它会流甜汁液,吃了还会上瘾。
“我也是上个月才发现的,想着这是好东西,就装了点回来,没想到……没想到会害了这么多人。”王阿公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声音里满是悔恨。
可后悔已经晚了。村里的人还在不断消失,那些偷偷吃蜜糖的人,也开始出现异样——有人皮肤变得发黄,有人眼神变得呆滞,有人半夜里会突然坐起来,嘴里喃喃着“还要吃”。小罗和林月月想阻止,可根本没人听,那些人像是被蜜糖勾走了魂,宁愿死,也不愿意戒掉。
村里开始做法事,可连尸体都没有,道士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念经。到了晚上,总能听见村里传来女人的哭声,有人说,是那些消失的人的鬼魂在哭,还有人说,看见那棵老树上结了果子,果子是暗红色的,像血球,流出来的汁液也是血红色的。
消息越传越远,外面的人也知道了这棵“蜜树”。有人不信邪,专门跑到后山去舔树干上的汁液,结果刚舔了一口,就倒在地上抽搐,没一会儿就没了气,地上留下一滩血水。
派出所的人来了,把后山围了起来,拉起警戒线,不许任何人靠近。有人想偷偷进去,被民警赶出去,甚至挨了打——那地方实在太危险了,已经死了太多人。
政府想把那棵树砍了,可砍树的工人拿着电锯刚碰到树干,电锯就突然熄火,工人的手还被树干上的刺扎破,流出来的血瞬间被树干吸了进去。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树砍倒,反而伤了几个工人。
村里的老人说,这树是邪物,得找道士来治。政府没办法,只好请了个据说很厉害的道士来。道士到了村里,先是去后山看了那棵树,回来后就说:“这树吸收了上百人的油脂和怨念,已经成精了,普通的方法根本没用。得用引魂阵,把里面的怨念引出来,再超度。”
道士让人准备了几十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画着看不懂的符号,还有朱砂和糯米。到了晚上,月亮最圆的时候,道士带着人往后山走,把符纸摆成八卦的形状,围着那棵树贴满了。他手里拿着桃木剑,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语,桃木剑一指,符纸突然烧了起来,火光映得树干通红。
奇怪的是,那些符纸烧完后,那棵树竟然开始慢慢枯萎。树干上的洞不再流汁液,树皮慢慢变成黑色,树枝上的叶子一片片掉下来。没过多久,树干发出“咔嚓”的声响,整棵树自己倒了下去,还没等落地,就自己烧了起来,火焰是诡异的蓝色,烧的时候还能听见隐隐的哭声,像是有很多人在里面哀嚎。
火灭了之后,地上只剩下一堆黑灰,风一吹就散了。道士对众人说:“这树邪性得很,幸好这地方阳气重,能压住它的怨念。现在怨念散了,以后就没事了。”
道士走后,村里的人再也没见过有人消失,也没人再惦记那蜜糖的味道。只是每当有人路过后山,都会绕着走,没人敢再靠近那个山洞。小罗和林月月偶尔会想起那些消失的人,想起那勾人的甜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发颤——有些东西,哪怕再诱人,也碰不得,一旦沾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