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几乎是踉跄着冲回自己的闺房，苏晴晚背靠着冰凉的雕花木门，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那声音又重又急，震得耳膜发聩，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束缚，从喉咙里跳出来。

黑暗中，只有窗外稀疏的星月光辉透进来，勾勒出室内家具模糊的轮廓。

这熟悉的、充满了她少女气息的空间，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她摸索着，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台面上摆放着几盏精致的莲花座铜质灯烛。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拿起火折子，手指因为激动和慌乱而微微颤抖，试了两三次，才终于将灯烛一一点亮。

橘黄色的、温暖而明亮的光晕次第晕开，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昏暗，也仿佛照亮了她心中那个一直懵懂混沌的角落。

跳跃的烛光映在她犹带泪痕、却异常明亮的眼眸里，也映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她先打开了靠墙的那个紫檀木百宝嵌衣柜底层的大抽屉，从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有些陈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小木马。

那是她五岁时的玩物，被当时同样年纪尚小的她玩得快散了架，马腿都松动欲掉。

是沈知晏，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小锤子和木楔，那个下午，就坐在海棠树下，皱着眉头，用他还显稚嫩的小手，一点一点、耐心至极地帮她重新敲打固定好。

木马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她当年非要骑着它‘驰骋沙场’时，不小心磕到的，为此沈知晏还被木刺扎了手。

接着，她挪开几个锦盒，从书架底层抽出一个长方形的、散发着淡淡樟木香气的匣子。

里面铺着柔软的蓝色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几只色彩斑斓的海螺和几枚形态奇异的贝壳。

这是沈知晏前年随镇北侯外出游学，归来时特意带给她的。

她记得他当时风尘仆仆，眼底带着倦色，却还是第一时间将这个匣子递到她手中，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说：“听说海边的姑娘都用这个听海风声，我瞧着新奇，想着你定会喜欢，便捡了些最漂亮的带回来”

她当时还好奇地拿起最大的那个海螺贴在耳边，果然听到了隐约的、呜呜的风声，觉得神奇极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那支她几乎日日戴着的青玉海棠发簪上。

及笄礼那日，他亲手为她簪上这支发簪时，指尖不经意划过她鬓发和耳廓带来的微不可查的战栗，他专注而温柔的眼神，她那时如擂鼓般的心跳……所有细节，此刻都无比清晰地重现。

她将这些承载着不同岁月印记、凝聚着沈知晏点点滴滴温柔与守护的小物件，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然后将它们整齐地、郑重地摆放在铺着柔软锦被的床榻上。

他看着自己调皮捣蛋时，那永远带着无奈纵容和浅浅笑意的眼神；他对自己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胡闹，永远先是微微蹙眉，然后便是妥帖细致的善后；他对自己偶尔流露出的依赖和亲近，那看似淡然平静、实则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受用与欢喜的神情……

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决堤的潮水，带着温热的气息，汹涌地漫上心头，将她彻底淹没。

她看着看着，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冰凉的手背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然而，一股更加滚烫、更加汹涌的热流却充盈着她的胸腔，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清晰的确认感。

她的嘴角，完全不受控制地、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傻气的、带着泪痕的、却又无比甜蜜和笃定的弧度。

她……是真的喜欢上沈知晏了。

可是，这份迟来的、如同醍醐灌顶般的恍然大悟，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他……是不是真的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娶那个茶楼里的姑娘，或者别的任何一个家世相当的大家闺秀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那个穿着大红喜服、俊朗非凡的身影，身边站着的却是蒙着盖头、模糊不清的陌生女子……

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狠狠地揉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一种灭顶般的恐慌和失落，瞬间将她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