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狱笔:法治孤臣的大秦梦
狱中油灯的油即将耗尽,火苗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我握着早已磨平棱角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世人皆骂我是“焚书坑儒”的帮凶、“篡改遗诏”的奸佞,可他们忘了,我李斯不仅是扶苏的岳父,更是亲手为大秦浇筑根基的匠人。从楚国上蔡的闾巷小吏,到统一天下的帝国丞相,我耗尽毕生心血,只为让这乱世终结,让法治之光普照四海,而非让扶苏的“仁义”,毁掉大秦百年基业。
我年少时在楚国做掌管文书的小吏,见厕所里的老鼠以污秽为食,闻人声便仓皇逃窜;粮仓里的老鼠却能枕着粟米安睡,无惧人扰。那时我便悟了:“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我不愿困在乡野做“厕鼠”,遂辞了小吏,负笈西行,拜荀子为师学“帝王之术”。学成后,我纵观天下,六国暮气沉沉,唯有秦国历经商鞅变法,以法治国,兵强马壮,是唯一能终结战乱的力量。于是我毅然入秦,投在吕不韦门下,凭一篇《论统一书》叩开咸阳宫的大门——那篇策论里,我字字句句皆是“灭六国、统度量、行郡县”的蓝图,秦王嬴政读罢拍案,赞我“知天下大势”。
此后十余年,我成了秦王统一大业的“执笔者”。我提出“远交近攻”之策,派谋士携金玉游说六国,瓦解其合纵联盟;韩王派韩非入秦离间,是我力陈“韩非虽贤,终为韩谋”,劝秦王除之,避免统一大业生变;秦灭六国的战争中,我主持后方粮草调度,在巴蜀督建粮仓,确保秦军东出函谷时“粮不绝于道”。公元前221年,秦王扫六合,称“始皇帝”,我被拜为丞相。那一刻,我站在咸阳宫的丹陛上,亲自主持制定“书同文”——以小篆为全国通用文字,让各地文书不再因字形各异而误事;推行“车同轨”——规定车轮间距六尺,让全国驿道畅通无阻;统一度量衡——使斗、桶、权、衡皆有标准,杜绝商贾欺民。这些举措,哪一项不是为了让天下真正成为“一体”?哪一项不是为了让百姓告别“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法”的混乱?
可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儒生淳于越便在朝堂上发难,主张“师古分封”,还痛斥郡县制“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分封制是春秋战国战乱的根源,周天子分封诸侯,最终导致“礼崩乐坏”,诸侯相攻,百姓流离。如今好不容易统一天下,若恢复分封,不出百年,大秦必重蹈覆辙!我当即奏请始皇帝:“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提议焚烧除《秦记》、医药、卜筮、农书外的诸子典籍,禁止私学,以统一思想。始皇帝准了,这便是后来被诟病的“焚书”——我从没想过毁灭文化,只是想斩断“复古分封”的思想根基,让大秦的法治能推行到每一寸土地。
我与扶苏的翁婿情分,始于他弱冠之年。彼时他娶了我的女儿李淑,夫妻相得,他常来我府中论政。可每次谈及治国,我们总难达成一致。他见始皇帝征徭役修长城、建阿房宫,便劝谏“缓征役、宽赋税”;见“焚书”之事,又直言“儒生虽有过,不可尽诛”。我曾苦口婆心地劝他:“公子,天下初定,旧贵族未服,匈奴未灭,若此时行仁政,旧贵族必借‘宽和’之机复辟,匈奴必趁‘缓征’之隙南侵。大秦的根基,需靠法治筑牢,而非仁义感化!”可他总摇头,说“民为邦本,苛法伤民”。我看着他眼中的“仁厚”,心中满是忧虑——他生于深宫,见惯了礼仪教化,却没见过长平之战后“白骨露于野”的惨状,没见过商鞅变法前秦国“土狭民贫”的窘迫,他不懂,大秦的“仁政”,需建立在“天下安定”的基础上,而非乱世余波中盲目施恩。
始皇帝三十七年,陛下东巡病逝于沙丘。赵高拿着伪造的遗诏找到我,逼我改立胡亥,赐死扶苏与蒙恬。我起初怒斥“此非人臣所为”,可赵高一句话戳中了我的软肋:“君侯试想,扶苏继位,必重用蒙恬,废秦律而行仁政。君侯毕生推行的郡县制、度量衡,皆会被推翻;君侯得罪的旧贵族,必借扶苏之手报复。到那时,君侯不仅身败名裂,连李氏宗族,都将难保!”我沉默了——我不是贪慕权位,我是怕扶苏的“仁义”,毁掉我与始皇帝毕生心血铸就的大秦基业。我想起始皇帝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嘱托“守好大秦,勿使天下复乱”;想起我主持修建的驰道上,商旅往来不绝;想起我制定的秦律下,百姓虽苦,却再无诸侯相攻之祸。最终,我妥协了,在遗诏上签了字。
可我错了。胡亥继位后,沉迷享乐,将朝政全交予赵高。赵高诬陷我儿子李由与陈胜勾结,将我打入大狱。狱中,我多次上书自辩,却都被赵高扣下;狱卒对我严刑拷打,逼我承认“谋反”。我望着狱窗外来来往往的秦兵,想起当年我主持制定秦律时,曾在竹简上刻下“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如今却要被自己参与制定的律法判处死刑,何其讽刺!
秦二世二年七月,我被判处“具五刑”,腰斩于咸阳街头。临刑前,我看着儿子李瞻,想起多年前与扶苏在府中论政的场景,轻声说:“或许,你姑父是对的,只是我太执着于法治,忘了人心向背。”可我不后悔——我李斯这辈子,辅佐始皇帝统一六国,制定秦律,推行书同文、车同轨,虽有过错,却始终在为“天下安定”而战。我或许对不起扶苏,对不起李氏宗族,却没对不起大秦的百姓——至少,我曾用法治,让他们过了十几年没有战乱的日子。
咸阳街头的风,带着血腥气吹过,我仿佛又看到始皇帝站在咸阳宫上,对我说“李斯,有你在,大秦无忧”。只是这一次,我再也无法回应他了。大秦的法治梦,终究还是碎了,而我李斯,也成了这梦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