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一切……都是假的……对吧?”
“……”
“……别走。”
“别走……”
“别走……别离开我!”
“求求你!求求你……”
“……”
那源自生命本源的、面对无法理解之庞大的恐惧,如同冰河般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维和动作。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粘稠的琥珀中挣扎。
周语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然而,在这极致的、指向湮灭的恐惧深处,一些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画面,却如同沉船般,不受控制地浮上了意识的浅滩。
……姐姐。
那是一个有着温暖笑容和柔软长发的女孩,总会把唯一的糖果塞进他嘴里,会在他被邻居孩子欺负时,像只发怒的小母鸡一样冲上去。记忆里的阳光总是很好,姐姐牵着他的手,走在回家的田埂上。
然后……就是那个暴雨夜。
刺耳的刹车声,女人尖锐的哭嚎,父亲醉醺醺的咆哮,以及……姐姐被白布覆盖的、小小的、再也不会动的身体。母亲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父亲则彻底被酒精吞噬,变成了一个只会打骂和索钱的空壳。
家,没了。
从那时起,周语就知道,眼泪和哀求换不回任何东西。世界是冰冷的,想要不被践踏,就得比所有人都狠,都硬。他用暴躁和拳头筑起堡垒,将那个会在夜里因为想念姐姐和母亲而偷偷哭泣的软弱自己,深深埋葬。
他以为他早已麻木。
可现在,在这面对井中未知巨物的、超越理解的恐怖中,姐姐苍白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母亲临终前枯槁却依旧试图抚摸他的手,甚至父亲醉倒后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悔恨……这些他以为早已淡忘的画面,竟如此清晰地涌现出来,带着尖锐的酸楚,刺破了他坚硬的伪装。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像姐姐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像父母一样,留下无尽的遗憾和痛苦?
不……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不甘,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几乎被恐惧冻结的心灵深处,挣扎着点燃。
也就在这一刻,他那条与“时之秽染”接触后、正在发生着恐怖异变的左臂,传来了新的变化!
或许是受到了周语内心深处这股强烈情绪波动(对过往的痛苦回忆与对死亡的不甘)的刺激,或许是井底那古老存在的“一瞥”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他左臂皮肤下那些疯狂蠕动、试图与时间腐蚀力量融合的灰败纹路,骤然间亮起了更加诡异的光芒!
不再是单纯的灰败色,而是夹杂了一丝丝如同干涸血液般的暗红!
“咕叽……咕叽……”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他左臂内部传出,仿佛血肉和骨骼正在被强行重塑。手臂的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下面不再是蠕动的丝线,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小的、不断开合的、布满了利齿的嘴巴的轮廓!这些“嘴巴”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空气中残留的混乱时间波动和那古老存在的恐惧余韵,同时,一股极度饥渴、想要吞噬生命与情绪的欲望,顺着左臂反向涌向周语的大脑!
“呃啊啊啊——!!!”周语发出了非人的咆哮,这次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的污染!这手臂不再仅仅是寄生的“种子”或被动异变的肢体,它正在变成一个拥有初步意识的、渴望吞噬一切的活体诅咒!它要将周语变成只知吞噬的怪物!
他感觉自己对姐姐、对父母的思念与痛苦,正在被这条手臂贪婪地吸收,转化为它成长的养料!那些温暖的回忆在手臂的侵蚀下,仿佛也要被染上污秽的色彩!
“休想……玷污……他们……”周语目眦欲裂,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左臂肩膀连接处,指甲深陷皮肉,试图用纯粹的物理力量阻止那异变的上蔓延。暗红色的纹路与灰败色交织,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口,皮肤下那些“嘴巴”的轮廓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
他的抵抗,在这条融合了井之“种子”与“时之秽染”的恐怖手臂面前,显得如此徒劳。意识正在被吞噬的欲望和混乱的低语侵蚀,眼前开始出现血红色的幻象,看到芷野、佳乐时、涯闲绘都变成了可口的“食物”……
就在这时——
“周……语……”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声音,如同丝线般钻入他几乎被吞噬的意识。
是涯闲绘!
他不知何时恢复了一丝清明,尽管七窍仍在渗出灰败的血液,眼神涣散,但他似乎凭借某种残存的本能,感受到了周语正在滑向彻底非人的深渊。他颤抖地抬起手,指向周语那恐怖异变的左臂,嘴唇翕动:
“情……绪……它……食粮……也是……枷锁……”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惊雷般在周语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情绪是它的食粮,也是它的枷锁?
什么意思?
是说我的痛苦和回忆在滋养它,但反过来……也能制约它?
如何制约?
用……什么样的情绪?
是更强烈的痛苦?还是……
周语猛地看向自己那条正在向怪物转化的手臂,看向皮肤下那些贪婪开合的“嘴巴”轮廓。它们正在吮吸着他的绝望、他的恐惧、他对过往的悲伤……
如果……给它们别的“味道”呢?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抓住!
他不再试图压制左臂的异变和那吞噬的欲望,而是……主动地,将自己内心深处,关于姐姐、关于父母、关于那些早已逝去的温暖时光的所有美好记忆和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顾一切地灌注向那条手臂!
他想起了姐姐将糖果塞进他嘴里时,那甜滋滋的味道和她眼里的光。
想起了母亲在病榻上,用枯瘦的手抚摸他额头时,那微弱的温度和不舍的眼神。
甚至想起了很久以前,父亲还没有酗酒时,将他扛在肩头看烟火的短暂瞬间……
这些被他深埋、几乎被遗忘的温暖、眷恋、还有那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过的……爱意,此刻被他毫无保留地、疯狂地倾泻而出,涌向那渴望吞噬负面情绪的恐怖手臂!
“吃啊!你不是喜欢吃吗?!给你!都给你!!”周语在心中疯狂地呐喊。
“咕叽……?”
手臂皮肤下那些疯狂开合的“嘴巴”轮廓,动作猛地一滞!仿佛尝到了某种完全出乎意料、甚至让它们感到“不适”的“食物”。
暗红色与灰败色交织的异变光芒,出现了剧烈的、不稳定的闪烁!那些“嘴巴”开始混乱地开合,有的依旧贪婪,有的却像是被烫到般试图闭合,整个手臂的异变进程被打乱了!
有效?!
周语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井底那古老的存在,似乎对这只“小虫子”又一次出乎意料的行为产生了“兴趣”。那股冰冷的“探究”意志再次降临,更加集中地笼罩在周语和他的左臂上。
同时,或许是受到周语这边剧烈变化的刺激,芷野和佳乐时也从那终极的恐惧中稍微挣脱,她们看到周语那几乎不成人形的手臂和他在痛苦与某种奇异坚持中扭曲的脸,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让她们几乎崩溃。
而涯闲绘,在说出那句关键的提示后,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周语独自一人,站在不断涌出“时之秽染”和未知恐怖的井口前,一边用温暖回忆对抗着左臂的腐朽异变,一边承受着井底那超越理解存在的冰冷注视。
他的过去,成了他与怪物和神明角力的唯一武器。
但这武器,能支撑多久?当美好的回忆被消耗殆尽,当痛苦再次占据上风,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加彻底的……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