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窝传来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不断搅动着周语的脑髓,温热的血液糊满了半张脸,顺着下颌滴落在身下的荒草上,发出“嗒…嗒…”的轻响,与井口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水滴声诡异重合。
但这极致的肉体痛苦,反而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他脑海中因“姐姐”幻象而燃起的混乱火焰,带来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
他完好的右眼,死死盯着那团因触手断裂而疯狂蠕动、发出无声尖啸的暗红色聚合物。
它不再是周研的模样。那张悬浮的脸庞已经彻底融化,融入下方不断翻滚、冒泡的粘稠物质中。此刻的它,更像是一滩被赋予了恶意生命的、沸腾的血沼,表面不断鼓起又破裂的气泡里,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一闪而逝——黄毛混混那张充满恐惧的脸也在其中!
腥臭扑鼻,仿佛置身于屠宰场的最深处。
“咕噜……咕噜……”
血沼中心剧烈地翻腾着,一根比之前更加粗壮、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眼睛般凸起的暗红色触手,如同出膛的炮弹般猛地射出,不再是缠绕,而是带着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直刺周语的心脏!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残影!
避无可避!
周语甚至能感受到那触手尖端所携带的、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撕裂空间的锐利!
要死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金属哀鸣般的巨响,从周语身后的铁门处炸开!
那扇之前无论涯闲绘如何撞击都纹丝不动的铁门,此刻竟然向内凹陷、扭曲,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一道身影,裹挟着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与后院阴冷气息格格不入的力量,如同炮弹般从破开的门缝中撞了进来,重重摔在周语身旁的草地上,咳出一大口鲜血——是涯闲绘!
他脸色惨白如纸,七窍都在渗血,显然强行突破这被诅咒封印的铁门,让他本就重伤的灵魂再次遭受了重创。但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枚已经布满裂痕、甚至缺失了一角、却散发出不稳定灼热波动的家传灵玉!
刚才那一声巨响,就是他不惜代价,引爆了灵玉残存的部分力量,强行轰开了铁门!
“周语!!”涯闲绘看到周语捂着眼睛、满脸是血的惨状,瞳孔骤缩,但他来不及多说,猛地将手中那散发着不稳定灼热力量的残破灵玉,朝着那疾刺而来的暗红色触手掷了过去!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遇到了坚冰!残破灵玉与暗红色触手接触的瞬间,爆发出的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极致的能量湮灭!
刺目的白炽光芒与污秽的暗红血光疯狂交织、互相侵蚀!灵玉碎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崩解,而那只暗红色触手的前端,也在白光中迅速汽化、消散!
“嗷——!!!”
血沼发出了更加凄厉、更加暴怒的尖啸,整个后院都随之震动!它似乎对这蕴含着“净化”与“秩序”残余力量的东西极为忌惮和憎恶!
趁着这短暂的阻隔,涯闲绘连滚爬爬地冲到周语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快走!!”
周语被涯闲绘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剧烈的喘息着,右眼看向那因触手再次受创而暂时陷入狂暴、却并未被真正重创的血沼,又看了一眼身边油尽灯枯、几乎站不稳的涯闲绘。
走?
往哪里走?
门虽然破了,但那血沼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已经笼罩了整个后院,那口古井中的沸腾声也越来越响!他们能感觉到,更多的、更可怕的东西,正在井底苏醒,即将爬出!
而且……周语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臂手腕处的冰冷刺痛,已经变成了灼烧般的剧痛!皮肤下,那些灰败的纹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并且开始微微蠕动,散发出与那血沼同源的、但更加隐晦的暗红光芒!
他体内的“种子”,因为近距离接触这井中最本源的污秽力量,以及他自身流淌的鲜血和极致的负面情绪,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苏醒、生长!
他猛地甩开涯闲绘的手。
“走不掉了……”周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完好的右眼死死盯着那再次凝聚、散发出更加恐怖气息的血沼,以及那口如同恶魔之眼般的古井。“它……不会放我们走的……我体内的东西……也快醒了……”
涯闲绘闻言,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他看向周语的左臂,看到那浮现的、蠕动的暗红纹路,瞬间明白了——即使回到了过去,即使试图改变,那深植于周语灵魂和血肉的“诅咒”,依旧如影随形,甚至因为他的回归和干预,被提前激活了!
就在这时,那血沼似乎从灵玉残余力量的冲击中恢复了过来。它不再凝聚触手,而是整个沸腾着、膨胀着,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史莱姆,朝着两人碾压过来!它所过之处,荒草瞬间枯萎、腐败,然后化为黑灰,地面被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同时,古井之中——
“哗啦……哗啦……”
仿佛有什么沉重、湿滑的东西,正沿着井壁,一下下地……爬上来。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混合着水流搅动的声响,如同丧钟,敲在两人的心头。
前有碾压而来的污秽血沼,后有即将爬出井口的未知恐怖。
周语看着步步紧逼的、散发着湮灭气息的血沼,又感受着自己左臂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躁动与剧痛,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毒草,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转过头,用那只血流不止、剧痛钻心的左眼“看”向涯闲绘,完好的右眼中,是一片死寂的平静,以及一种令涯闲绘灵魂战栗的决绝。
“闲绘……”周语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帮我……最后一个忙。”
涯闲绘看着周语那惨烈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走向毁灭前的平静,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不……周语!你想干什么?!我们一定还有办法……”
“办法?”周语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杂着血水的笑容,“办法就是……在我彻底变成怪物之前……毁掉我。”
他抬起那只正在异变的左臂,暗红色的纹路在皮肤下如同活蛇般蠕动,散发出不祥的光芒。
“用你剩下的……所有力量……攻击我……连同我手臂里这东西……一起……”周语的目光投向那碾压而来的血沼,眼中闪过一丝狰狞,“还有……送这堆狗屎……一份大礼!”
他要涯闲绘,在他被“种子”完全控制、或者被血沼吞噬之前,将他作为一个不稳定的炸弹,引爆他体内那正在苏醒的、与井同源的力量,连同他自己,一起……冲向那污秽的血沼!
这是同归于尽。
这是他在此绝境下,所能想到的、最后的、也是唯一能伤害到那怪物的方式!
涯闲绘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又要……再来一次吗?眼睁睁看着周语走向自我毁灭?
“不……我做不到……周语……我做不到!!”涯闲绘崩溃地嘶吼,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你必须做到!”周语猛地抓住涯闲绘的衣领,完好的右眼死死盯着他,里面是近乎疯狂的偏执和一种深沉的托付,“听着!如果我变成怪物……会害死更多人!芷野!佳乐时!还有你!都会死!趁我现在还是我!动手!!”
血沼已经近在咫尺,那粘稠、腥臭的暗红色物质几乎要触碰到他们的脚尖!井口传来的爬行声也越来越清晰,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更恐怖的东西钻出!
没有时间了!
涯闲绘看着周语那决绝的眼神,感受着他左臂那越来越不稳定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邪恶力量,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扭曲的责任感,如同两只巨手,将他的灵魂撕扯。
他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体内那本就残破不堪、因为轰击铁门而几乎耗尽的灵力,被他以一种自毁的方式,疯狂地压榨、凝聚!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却极度压缩的、混合了他生命本源和灵魂碎片的灰白色光芒——这是逆转时间后残留的、最本源的,也是最后的力量!
周语看着涯闲绘手中凝聚的光芒,脸上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极其轻微的笑容。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灰暗的世界,然后猛地转身,完好的右眼锁定那碾压而来的血沼,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主动冲向了那沸腾的污秽!
在他冲出的瞬间,他左臂上的暗红纹路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皮肤寸寸龟裂,露出了下面蠕动着的、如同无数细小血管和口器纠缠在一起的、非人的内在!那“种子”的力量,被他这赴死的行为彻底引动!
“周语————————!!!!!!”
涯闲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凝聚了所有力量、悲伤与绝望的灰白色光芒,如同离弦之箭,后发先至,精准地射入了周语那即将与血沼碰撞的、异变左臂的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来世再见。”
然后——
“轰————————————————!!!!!!!!!!!”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爆炸,在后院中央爆发!
不是火焰,不是冲击波,而是一种纯粹的、极致的黑暗与污秽能量的失控宣泄!
周语的身体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他体内那被提前引动的“种子”力量,混合着涯闲绘那蕴含着微弱时间属性的本源之力,以及血沼本身那庞大的污秽能量,发生了难以想象的链式反应!
刺目的暗红色光芒混合着灰白色的时空乱流,瞬间吞噬了一切!
血沼在那核心的爆炸中被撕裂、蒸发!
古井中那即将爬出的东西,发出了一声尖锐愤怒的嘶鸣,猛地缩回了井底!
巨大的能量风暴席卷了整个后院,荒草、泥土、石块……一切都在湮灭!那扇扭曲的铁门瞬间化为齑粉!强大的冲击波将涯闲绘如同破布娃娃般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围墙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彻底失去了意识。
爆炸的光芒持续了数秒,才缓缓散去。
后院,只剩下一个更加巨大、更加深邃的焦黑坑洞,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蠕动的暗红色能量和扭曲的灰白色时空裂隙。
周语……消失了。
连同那恐怖的血沼一起,在那自我献祭的爆炸中,形神俱灭。
井口,暂时恢复了平静。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却仿佛蕴藏着更加深沉、更加暴怒的恶意。
涯闲绘躺在废墟中,气息奄奄。
他再一次……“救”了其他人。
以失去周语为代价。
但这一次,井底的诅咒被削弱了吗?还是说……他这第二次干预,如同在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上又狠狠拨动了一次,即将引来……更加无法承受的反噬?
黎明的曙光,再次吝啬地洒落,照亮这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残破、死寂的废墟。
而在这片废墟之下,在那焦土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混合了周语气息与井之污秽的诡异波动,如同即将孵化的虫卵,轻轻地……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