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

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中被强行拽回。

　　熟悉的、灵魂被撕扯又强行糅合的极致痛苦，再次席卷了涯闲绘的每一寸感知。他猛地趴在课桌上，额头重重磕碰在硬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丝毫感觉不到额头的疼痛，因为那源自灵魂层面的创伤远胜于此。

　　“喂！闲绘！你怎么了？”

　　旁边传来周语那带着一丝不耐烦却难掩关切的声音。

　　涯闲绘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他抬起头，视线模糊，映入眼帘的是周语叼着未点燃的烟、蹙眉看着他的样子。深棕色的眼睛，完好无损的左臂和左眼……

　　他又回来了。

　　再一次，回到了这个放学前的下午。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三角函数，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芷野在记笔记，佳乐时在咬笔杆。

　　一切……依旧“正常”。

　　但这一次，涯闲绘心中没有丝毫庆幸，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惫。

　　他成功了，又一次逆转了时间，将一切拉回了悲剧发生之前。

　　“闲绘？你没事吧？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周语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真实的担忧。芷野和佳乐时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看着他们鲜活而一无所知的脸庞，涯闲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还要再试一次吗？

　　再一次，用他这残破的灵魂，去挑战那深不可测的、似乎能跨越时间线的诅咒？

　　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周语可能以另一种方式走向毁灭？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没……没事。”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可能……有点低血糖。”他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放学铃声响起。

　　“走了走了！”周语站起身，习惯性地去掏烟。

　　几乎是本能反应，涯闲绘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周语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周语都疼得龇了牙。

　　“嘶——你干嘛？！”周语甩开他的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别……别走那条路！”涯闲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眼神中充满了近乎哀求的恐惧，“跟我一起走！求你了，周语！就今天！就这一次！”

　　他不能再让周语单独经过那条小巷！不能再给那口井任何可乘之机！

　　周语看着涯闲绘那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以及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涯闲绘如此失态，甚至可以说是……崩溃。

　　芷野和佳乐时也围了过来，担忧地看着涯闲绘。

　　“闲绘，你到底怎么了？从下午开始就不对劲。”芷野轻声问道。

　　“是不是那个噩梦……太吓人了？”佳乐时小声说。

　　涯闲绘看着他们，嘴唇哆嗦着，他知道他无法解释，任何关于时间循环、井中怪物、周语一次次死亡的解释，都会让他被当成疯子。

　　他只能重复，近乎偏执地重复：“相信我……求你们……相信我一次……别去后院……别让周语一个人走……那条路有危险……非常危险！”

　　他的语气中的绝望和恐惧是如此真实，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周语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眉头紧锁，仔细打量着涯闲绘，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最终，他啧了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了行了，怕了你了！跟你走就跟你走！搞得神神叨叨的。”

　　芷野和佳乐时也立刻点头：“我们一起走。”

　　涯闲绘长长地、近乎虚脱地松了一口气。他成功了……暂时。

　　四人一起离开了教学楼，走向与那条小巷相反的方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这一次，涯闲绘死死盯着周语的影子，不敢有丝毫松懈。

　　周语的影子……似乎比之前稍微浓郁了一点点？尤其是在左臂的位置？

　　是心理作用，还是……诅咒的印记，已经开始随着他的回归，而提前显现？

　　他不敢深想。

　　一路上，涯闲绘都紧绷着神经，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他没有再听到那诡异的滴水声，也没有看到其他明显的异状。周语虽然抱怨了几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甚至为了缓解气氛，开始讲一些拙劣的笑话。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

　　他们将周语安全地送到了他家楼下。

　　“这下总行了吧？”周语看着依旧紧张兮兮的涯闲绘，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都到家了，难不成那鬼东西还能冲进我家把我抓走？”

　　涯闲绘看着周语走进楼道，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又坚持着将芷野和佳乐时分别送回家，确认她们都安全进入家门后，才独自一人，拖着疲惫不堪、灵魂剧痛的身体，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夜色渐深，路灯昏黄。

　　他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心中的不安却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越来越浓。

　　太顺利了。

　　顺利得令人不安。

　　那口井，那个存在，真的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吗？它那跨越时间线的诅咒，难道就因为改变了路线，就被破解了？

　　他不相信。

　　就在他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水滴声，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涯闲绘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和空荡荡的街道。

　　是幻听？还是……

　　他低下头，看向地面自己的影子。

　　在路灯的照射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而就在影子的心脏位置，那个原本极其淡薄、由破碎时钟和符文构成的图案，此刻竟然变得清晰可见！并且，在那图案的中心，正有一滴……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从影子内部渗透出来，滴落在地面的光影交界处！

　　“嗒……”

　　水滴声，正是来源于此！

　　他的影子……在滴血？！

　　不！不是血！是那井的污秽！是那诅咒的力量！它竟然……直接在他的影子上显现了！

　　是因为他多次逆转时间，灵魂与那口井产生了更深的联系？还是因为他这次强行改变了周语的命运，导致了诅咒的反噬直接降临到了他自己身上？

　　无尽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涯闲绘！

　　他感觉到，那滴从影子中渗出的暗红色液体，仿佛带着冰冷的视线，正通过影子与他的连接，窥视着他的灵魂！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旁边商店玻璃橱窗的倒影里，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模糊的、全身湿透、低着头的身影。

　　那身影缓缓地……抬起了头。

　　玻璃倒影中，映出的……是周语那苍白、麻木，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微笑的脸！

　　他的眼睛，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黑暗。

　　“你……逃不掉的……”

　　“我们……终将……回归……井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