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橱窗倒影中,那个湿透的、眼神纯黑的“周语”嘴角的诡异微笑,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涯闲绘的视网膜上。
“我们……终将……回归……井的怀抱……”
那冰冷的、带着无数回响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钻入他的脑海。
涯闲绘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几片落叶。刚才橱窗倒影中的恐怖景象,仿佛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
他低头看向地面,自己影子心脏位置那清晰起来的符文图案,以及刚刚滴落过污秽液体的地方——那里虽然已经没有了液体,但水泥地面上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暗红色污点,正散发着微弱的腥气。
诅咒……已经如同病毒般,开始通过他这不断逆转时间的“媒介”,向外扩散、渗透了!
周语!
一个激灵,涯闲绘瞬间将自身的恐惧抛诸脑后。周语刚刚回家!那个倒影中的“周语”……是不是预示着,真正的周语此刻正面临着危险?即使他回到了家,那诅咒也能找上门去?
不行!他必须立刻去确认周语的安全!
他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灵魂的剧痛,发疯似的朝着周语家狂奔。夜晚的街道在他眼中扭曲变形,路灯的光晕仿佛变成了窥视的眼睛,两旁建筑物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粘稠的黑暗在蠕动。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奔跑,而是在一片逐渐凝固的、充满恶意的沼泽中挣扎。
终于,他冲到了周语家楼下。那栋老旧的居民楼寂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大部分窗户都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家亮着灯。周语家在三楼,窗户也是黑的。
他死了吗?还是已经睡着了?
涯闲绘心脏狂跳,他冲进楼道,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楼道里的声控灯似乎坏了,任凭他如何跺脚、咳嗽,都毫无反应,只有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勉强勾勒出楼梯的轮廓。
黑暗,浓郁的、仿佛具有实质的黑暗,包裹着他。
他摸索着,一步步踏上楼梯。脚下的水泥台阶冰冷坚硬,但偶尔,他会感觉踩到某种湿滑、粘腻的东西,像是……未干的血迹或者某种分泌物?可当他紧张地低头看去时,台阶上却又空空如也,只有灰尘。
是错觉?还是那诅咒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感知,模糊现实与恐怖的边界?
他不敢停留,加快脚步,终于来到了周语家门口。老旧的防盗门紧闭着,门上的猫眼如同一个漆黑的洞口。
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敲门,却又犹豫了。
如果……开门的是那个倒影中眼神纯黑的“周语”呢?
或者更糟……里面根本没有人,只有一滩……暗红色的污秽?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但最终,对周语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显得异常突兀和响亮。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死寂。
涯闲绘的心沉了下去。他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几乎是在砸门。
“谁啊?!大晚上的!”里面终于传来了周语那熟悉却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以及踢踢踏踏的拖鞋声。
涯闲绘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至少……声音是正常的。
门内传来锁链滑动和门锁转动的声音。
“吱嘎——”
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周语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脸出现在门后,嘴里还嘟囔着:“搞什么啊……涯闲绘?怎么是你?”
他看起来……很正常。除了被吵醒的暴躁,眼神清明,没有任何异样。
“我……”涯闲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我担心你被井里的怪物抓走了,所以半夜来砸门”吗?
“我……我能进去说吗?”他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请求,眼神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恐惧。
周语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注意到了他苍白的脸色、满头的冷汗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他啧了一声,虽然一脸不爽,但还是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搞什么名堂……”
涯闲绘如蒙大赦,赶紧闪身进了屋,反手就将房门关上、锁死,甚至还下意识地拉上了防盗链。
周语抱着胳膊,靠在玄关的墙上,看着他这一系列紧张兮兮的动作,睡意醒了大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从放学开始就不对劲。那个噩梦……后劲这么大?”
涯闲绘背靠着冰冷的房门,大口喘着气,环顾着周语的家。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两居室,因为父母长期不在,显得有些空旷和凌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泡面味,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难道……真的是我太紧张了?诅咒没有找上门?
他稍微放松了一点,但目光扫过客厅的窗户时,心脏又是猛地一缩!
窗户玻璃上,清晰地映照出他和周语站在玄关的身影。但是……倒影中的周语,并没有像现实中那样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而是……正微微歪着头,用一种冰冷而好奇的眼神,透过玻璃的倒影,静静地……注视着他!
而现实中,周语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胳膊:“说话啊!哑巴了?”
倒影与现实,出现了割裂!
涯闲绘的血液瞬间冰凉!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周语——现实中的周语依旧是一脸不耐烦的真实表情。
但他再看向窗户倒影——倒影中的“周语”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和之前在橱窗倒影中看到的、如出一辙的诡异微笑!
诅咒……已经来了!
它没有直接吞噬周语,而是像一种潜移默化的污染,开始从周语的“倒影”层面,进行侵蚀和替代!
“你看什么呢?”现实中的周语顺着涯闲绘惊恐的目光看向窗户,除了他们两人的倒影,什么都没看到。“神经兮兮的……”
涯闲绘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知道他不能慌,不能打草惊蛇。他必须留下来,密切监视周语,阻止那倒影中的东西……彻底取代现实!
“周语……”涯闲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沙哑,“我……我今晚能住在你家吗?”
“啊?”周语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没事吧?大半夜跑过来,就为了在我家借宿?你家被拆了?”
“我……我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涯闲绘编造着拙劣的谎言,眼神却死死地盯着窗户倒影中那个微笑着的“周语”,“就一晚……求你了。”
现实中的周语看着涯闲绘那几乎要崩溃的样子,狐疑地眯起了眼睛,半晌,才烦躁地挥了挥手:“行行行!随便你!睡沙发!别打扰我睡觉!”说完,他打了个哈欠,转身趿拉着拖鞋走向自己的卧室,“厕所灯别关,我起夜。”
“砰”的一声,卧室门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涯闲绘一个人,以及……窗户倒影中,那个依旧在对着他诡异微笑的“周语”。
涯闲绘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却一刻也不敢从窗户倒影上移开。
倒影中的“周语”,似乎知道他在看它,笑容变得更加清晰,甚至……抬起手,对着涯闲绘,轻轻地……挥了挥。
然后,它转过身,身影逐渐淡化,最终消失在倒影中客厅的黑暗里。
仿佛它只是出来打个招呼,宣告自己的存在。
涯闲绘靠在冰冷的沙发上,感觉浑身都在发冷。
他知道,今晚,将是一个漫长的、与无形之恐怖对峙的夜晚。
而他能做的,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来自井底的诅咒,如何一点点地,通过倒影这个媒介,浸染他最好的朋友。
他第一次感觉到,所谓的预知能力,在这种跨越维度、扭曲现实的恐怖面前,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
他现在,只是一个绝望的……旁观者。
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度,客厅电视机漆黑的屏幕里,另一个模糊的、湿漉漉的倒影,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那倒影的轮廓,依稀像是……芷野。